多多的魅影,青瞳利齒,像是九泉之下鬼域洞開,百鬼夜行。
屠蘇雖知鬱璘以旁門左道之法助長功力,卻未想到他竟然拘禁眾多生魂,以供驅策,實是陰損狠辣到了極致,心中驟然漫過一陣森寒怒意。陵越亦大感震驚,隨即卻想起自己在洛陽曾被焚天門偷襲,想來對方是覬覦自己身中靈力,欲獻給鬱璘作練功之用。卻不知,又有多少人曾無辜喪命?
情勢緊急不容多想,兩人長劍一振,不約而同催動所有內力,使出了五靈法術的究極招式——麒麟喚夜和鳳舞九天。霎時間金光瀉地火羽漫天,星火霹靂之聲交相錯落,周圍數丈天地之間充斥著煌煌明光,凜然不可逼視,直貫九天!
碎金和流霞紛紛揚揚墜落下來,似一場聲勢浩大的驟雨。光芒斂處,彷彿正有一頭金麒麟昂首長嘶,倨傲不可方物,在它身畔,重明鳥浴火而生,鳴聲似鳳,拖著長長的尾羽俯衝直下。所過之處,妖邪盡誅。
陰魂接二連三湧過來,兩人雖身負精純道法,卻也被拖延了一時半刻。鬱璘獨立崖邊,口中默唸不止,一波波含混低沉的聲浪自他胸腔震盪而出,聲聲皆似召喚。
“屠蘇!”陵越忽而揚聲喊道。兩人對視一眼,無需言明,已然明白對方心中所想。當下一齊催動體內真元,蘊氣於掌,錯身掠過之際兩柄長劍輕輕一格,繼而同時向前揮出。
剎那間,一金一紅兩股真氣在半空中相遇,錚然有聲,猶如火樹星橋,鑠玉流金,交匯成一股堅不可摧的氣勁,向著鬱璘滾滾而去,輕而易舉便突破了他的護身結界。
而鬱璘施法正到緊要關頭,全身青筋暴突,鱗片怒張,眼看就要避無可避,鬱璘怒吼了一聲,站在原地打算強抗這致命一招。
正當此際,卻有一條白色身影從山石後急撲出來,攔在鬱璘身前,硬生生替他擋下了這記劍招。陵越和屠蘇驟然吃了一驚,連忙撤劍收手,卻已晚了,白衣人被劍氣挑至半空,又轟的一聲重重摔落在地,張口便吐出一大灘鮮血。
那人掙扎著抬起頭來,露出溫潤面龐、修眉俊目,卻是曾有過數面之緣的阿秦。
百里屠蘇眉頭緊皺,下意識地上前一步,阿秦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腳踝,五指箍得死緊。“大人……快、快走……”然而每說出一個字,都引動胸中傷勢,一時間血流不止。
屠蘇抬頭看了一眼,見鬱璘施法已畢,周身氣焰正在逐漸平復,雙目緊闔,關閉五識,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全無知覺,而腳下正傳來一陣彷彿山崩地裂的響動,後山裂口處溢位灼灼光芒,霍然直衝蒼穹。
“來不及了。”陵越嘆了口氣,面色頗為沉重,“他的真身醒了。”
他話未說完,鬱璘的形體便開始虛化,頃刻已近乎透明,只餘下一個淡淡的輪廓,一道劍氣打過去,卻只是徑直穿透了他的軀體,在山石上劈出一條深坑。適才兩人雙劍合璧,原可將其重傷,不料因阿秦從中一阻,便已錯失最後的良機。屠蘇低頭看了一眼,見阿秦已氣若游絲,雙手仍緊扣著自己的足踝不肯放開,不由面露不忍之色,問道:“他還有救嗎?”
陵越俯身探了探他的氣息,沉聲道:“五臟六腑俱已被震碎,無力迴天。”
“大人……我不會,咳咳……不會讓你們過去……”阿秦仍在喃喃自語,目光渙散,雖能開口說話,已是迴光返照之象。
屠蘇靜靜看了阿秦一瞬,忽而有些感慨。先前幾番交手皆因立場相對,他固然痛恨鬱璘,也知道面前此人不過是為主賣命,而這些年他雖看淡生死之事,卻絕非鐵石心腸。“鬱璘作惡多端,何苦為他捨命?”屠蘇不禁問道。
阿秦聽見這句話,嘴角慢慢牽起一絲苦笑,剛一動彈,渾身又痛得抽搐不已,呼吸支離破碎,“你們……不懂。咳咳,當年大人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我、我即便是為他死一百次,也是心甘情願……凡是他的心願,我無論如何……都會替他達成……”
話音漸低,阿秦雙手垂落在地,再也無力抬起。山崖下,所有人都注意到這邊的異象,紛紛往地裂處靠近,嚴陣以待。
屠蘇搖頭道:“你為他所做的這一切,他都一概不知。”阿秦躺在塵埃中,已氣息全無,更無法作出回應。他遍身血染,臉上神情卻異常平靜滿足,彷彿在長睡中墜入一場美夢。
這時陵越上前一步,嘆道:“唯有用情至深,方能做到如此地步。”
屠蘇聞言心中微動,轉頭看了陵越一眼,有些話湧至嘴邊,終究不知如何開口,只默然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