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砸在了自己身上。
頭頂是千指千掌托起陽光,指縫間灑漏來的碎汞,落滿支離破碎的筆身。
彷彿連時間也完全靜止。
筆蓋已經裂開,筆桿也斷成四截,只有筆尖還和破裂的墨囊接在一起,苟延殘喘,藕斷絲連。墨水無聲地滲出來,淌過她的手,殷殷地滴落在地面上。當年取自木料、燒成焦炭和無數道工序凝鍊的液體,終於再度同枯枝敗葉生死相依,落葉歸根。
彷彿一場終究要醒來的春秋大夢。
千枝的指甲蓋裡嵌滿了灰塵,她俯下身在周圍尋找遺落的碎片,拾起一顆顆米粒大小的晶體捧在手心,呆呆地凝視著,目光穿透黑曜石般的光澤,照進另一雙水藍色的眼睛。
那裡曾有鋪天蓋地的溫柔,怦然而生。
*
從小樹林裡走出來的時候,她抬頭看天,眼睛裡盛進一汪碧藍。
五月二十號那日也曾是這樣的好天氣。一週的最後那堂英語課上,頂著講臺上咄咄的注視,她遭逢了一個正確答案C,然後,遇見了一個人。
他傲慢、無禮、挑剔、刻薄,喜歡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多管閒事,然而正是這樣一個渾身上下漆黑如墨毫無閃光點的傢伙,一把拉她逃離了裹足不前的泥濘。他說怎麼掉下去的,依舊怎麼爬起來,他說竹內千枝你不敢嗎,他說有本大爺在你身邊,他說,好啊,本大爺答應你。
跡部景吾天塹一般出現,帶著五月末獨屬於初夏的陽光,烘乾了一段淌不盡淚水的年少。
然後他走了。一句告別也來不及,無數羽翼揮舞著為他送行。
千枝站在兩層樓高的走廊上,看著這一切,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哭。
她只是一個人離開了,一如當年一個人走來。
那是夏天還沒開始,現在,蟬鳴聲已經很茂盛了。
*
竹內千枝捧著鋼筆殘骸走回教室拿書包,人已經散了,樓梯轉角溜過一抹夕陽,誰都不知道前方的走廊上究竟發生過什麼。
多少段鬧劇和悲歡,全都被畫上不痛不癢的句號。
她很累,腳步聲很輕,一顆心像是軀殼拉不住的風箏,下一秒就要懷抱長空。
忽然從一小時前的最滿足跌停到最悲痛,棲川的嗓音還固執地糾纏著耳神經不放,一遍一遍,甜膩而危險,千枝像一個身處動盪股市的散戶,起起落落讓她無話可說。
乾燥的手掌撫上教室大門,和木紋血脈相通。千枝傾身,深呼吸,向前推開。
然後,下一秒,她又從最無話可說的沉默,飆升到最欲言又止、哭笑不得的幸福。
「啊恩,」自己位置上那個人正支著頭看她,劍眉星目,彷彿從天上帶走一束光,照亮她的臉,和混沌不清的心房,「你擺出那種不華麗的表情幹什麼?」
「沒有啦,」一場遲到的洪汛,奔湧而來,吞沒幹澀的眼眶,「我只是覺得,果然大爺你還是一米七五版本的比較帥啊。」
竹內千枝走下講臺,穿越一排又一排的桌椅,這雙腿,一步一步之間丈量了多少時光。
終於來到他面前。
「我在想啊,」她拉開他前面的那張椅子,坐下來,歪過頭笑眯眯地望著他,「為什麼我從小到大迷戀過的男神都這麼優秀呢?比如藤真健司,比如你,跡部景吾?」
他輕哼一聲,伸出右手牢牢貼合在她向上攤開的掌心。
「看來本大爺也是如此,誰叫要找一個互補的傢伙在一起呢。啊恩?」
十指相扣。
千枝看到掛在睫毛上的眼淚凝成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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