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墨暘帶著滿身的風雪回來的時候,街上掃雪的吏官還沒有起身,她的靴子便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裡,雙腳被雪水浸溼,涼意從腳下傳遞到全身,帶著冰涼的氣息緩緩推開了門。
不出意料門是沒有被栓上的。
她跌跌撞撞的進了門,一路支撐著跑到了後院的神社裡,一下撞開門,失了全身力氣的倒在地上,雙手撐著地,瀕死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氣。
倉予朔兮正在看書,厚厚的一本書飄在空中被一頁一頁無聲的翻動,有些詭異的場景直到千墨暘闖了進來才被打破。
那書緩緩的落在了神社前面的桌案上。
千墨暘抬頭,視線正好與倉予朔兮看過來的眼神撞個正著。
她虛弱的笑笑,道,“你醒了啊。”
倉予朔兮不言,虛無的靈體卻飄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與她對視半晌,才慢慢地問她。
“你去了哪裡?”
“去了我該去的地方啊。”
千墨暘笑笑,踉踉蹌蹌站起身,毫無避諱的當著她的面脫下了身上的溼衣服,倉予朔兮是靈體,又怎麼會聞不到她身上粘著的甜膩酒香,她卻是抿唇不語,自己轉過身不去看她。
千墨暘轉頭看了一眼,也是什麼也沒說,坦坦蕩蕩的光著身子便徑直走到神社後面的湯浴裡面,閉目養神的坐了進去。
溫暖的水流透過她的四肢百骸,將她凍結的血液重新疏通活絡過來。
千墨暘這才睜開眼睛,慢慢起身拿起不知何時放在一旁的衣服,穿戴起來。
倉予朔兮正對著神社裡供奉的神像出神,高高的木雕神像,栩栩地刻畫了一個手執桔梗花淺笑的美麗女子,目光溫柔的正視前方。
這樣的神像,怎麼也不像是供奉的神靈,卻像是誰家初識□□少年心中的佳人。
千墨暘換好了衣服,也走了過來,與她並肩站著,也抬頭看那神像。
“這東西那麼重,你是怎麼弄過來的?”
“只要我想做,又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
“所以,你進了皇居?”
“是王召我過去的,而且,我並沒有強迫過誰。”
“那麼,我應該寫上一篇華美的文章恭維千墨大人光華天成?”
千墨暘愣住了,轉過身,與她對視,欲言又止掙扎道,“你知道的,除靈師有許多可以用的幻術,所以我,我……”
倉予朔兮不再看她,轉過去拿起方才的書繼續翻閱。
千墨暘眼裡卻迅速晦暗下來,悶悶的也拿了一本書,坐在她身邊,眼裡看著的文字卻裝不進腦中一分。
就算她用了幻術,到底還是依託了自己的皮相為引,對元王如是,那個可憐的蕭姬亦如是。除靈師,除靈師,既然擔待了這個名號,便要對得起自己的靈術。
她的靈術都是從她那裡傳承過來的,這麼多年,她仗著自己天資過人,不斷地壓制她的靈力,她卻重來不說什麼,她弄不清她的心思,卻並不妨礙她的喜歡。
而如今,便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她靜靜的想著自己的心事,倉予朔兮卻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有些事,她不說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不想管也並不代表她不會管,她擱在心裡積攢了幾百年的灰塵的心事,這一次,終於要迎來結局了。
京都的冬日還是一如既往的寒冷,街上住著的各位大人雖然畏懼寒冷,卻不得不坐著轎子往皇庭趕著上朝。
三三兩兩的花綠軟轎絡繹地在街上行走,到了皇庭門口,俱都停了下來,各個品階的大人們都從轎子裡探出身子,打著揖與同寅寒暄。
遠遠地望見一頂素白的軟轎,竟是歇也不歇的徑直被抬進了皇庭裡,一眾大人忍不住直犯嘀咕,這是哪裡來的無禮狂徒,竟然敢冒犯王的威嚴,經過皇庭門竟然不停的。有認得的便和身邊的大人們小聲說道,“那是千墨家的嫡長公子,奉了王的命令來除靈的,如今在王面前很是講得上話的紅人。”
哦,一眾大人便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原來是他啊。
光華公子利用絕色容貌惑亂王與其寵姬的訊息早就不是什麼秘聞,便是街角玩耍的幼兒,聽見他的名字,也會不屑的唾上一口,稚聲罵,“妖人!”
好生生的一個大家公子竟然淪落到這步田地,街頭巷尾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嘆息,千墨暘卻像是無事人一般,照常每日奉召去皇居,只回來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晚,臉色也一次比一次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