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起,她開始被篁山一帶的村民稱作“神仙”。人們感激九鳳賜福,便為她建起廟堂,虔誠祭拜,並祈求“神仙娘娘”恩澤長久,護佑其子孫後代。
對於這些弱小的追隨者,鴻漓一向有求必應,全力施為。然而人妖紛爭日漸激烈,終於到了憑她一己之力無法護人周全的地步。
於是鴻漓現世向眾人說明利害,帶領願意與妖共處之人歸隱篁山,從此避世而居,不問外界。篁山妖族對鴻漓忠心臣服,並無異議,遂與村人同住,成就桃源之景。
這就是我與玄霄看見的幻境。
——至少,那曾經是真實的。
此後光陰荏苒,世上多少無謂鮮血匯成了滄海,累累白骨又把滄海填作桑田。而篁山自據一方,逐漸成為獨特的“半妖”村落,安寧和睦,再無人妖界限之別。
只可惜慾念無窮,天地何其廣闊,又豈是人人都能安居一隅。
所以,有人向神仙娘娘提出了新的願望。
“不想一生囚禁在此,想去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外面很危險。”鴻漓勸誡他們,“人會殺妖,妖會殺人。你們大多非人非妖,不容於常世,在外難以自保。”
第一個人退縮了,還有第二個。第二個被她嚇跑了,第三個、第四個又會跟上。
鴻漓是隻沒什麼原則的鳥,最終她在村人、尤其是孩子們的苦苦哀求之下選擇了妥協。既然無法打消子民的願望,她便決意為他們改變這個世界。
——然後她一敗塗地,在短短數個時辰之內看見世界終結。
其實平心而論,顧長別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自覺此等大事難以定奪,在權衡利弊之後,將鴻漓的願景一五一十呈報了掌門而已。
他本就不善言辭,那一日幾乎是磨破了嘴皮子、熬幹了唾沫星子,竭盡全力想要讓師父明白,自己並非“被妖女蠱惑”,而是由衷認可了篁山村落中的祥和圖景,不再將妖魔視為孃胎裡帶來的原罪。
顧長別真誠希望,自己最信賴的師門能與鴻漓一起,讓那樣的清平世界來臨。
“弟子誓與篁山同道,心意堅決。師父若不允准,要將弟子逐出門牆抑或立斃掌下,弟子都甘心領受,絕無怨尤。”
說完他連牙關都已咬緊,卻不料師父一捋長鬚和藹笑道:
“你不為世俗偏見所拘束,能夠堅守本心,常懷寬和善念,何罪之有?你且起來,老夫有意與你那妖族朋友一見,還要勞你安排。”
顧長別想過捱罵、想過捱打、想過挨殺,向師父表明心志的一切後果他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到,自己尊崇有加的掌門師尊是個心機吊。
他嚴守師命約來了鴻漓,鴻漓也仗著藝高膽大單身赴宴——貨真價實的鴻門宴。
她方一踏入山門,便被派中七位長老結陣困住了身形。若論實力,鴻漓自是在他們任何一人之上;但一來對方以眾凌寡,二來佔盡天時地利,她乍遇陌生道法,一時間竟是難以脫身。
“小長別,”鴻漓怒極反笑,笑得冷冽鋒利,如同一把出了鞘的鋼刀,“這是什麼意思?”
而顧長別愕然無話,臉色煞白像具死屍——他懵逼了。
陣中一位長老紅光滿面、聲如洪鐘,百忙中替他做了回答:“篁山匯聚天地靈氣,何等寶地。吾等替天行道,豈容它落入妖邪之手?掌門已率眾前往山中斬草除根,閒話休提,妖女受死!”
看過幾本小說的人都知道,這,便是教科書一般的作死。
所以他們都死了。
鴻漓破陣之後並未戀戰,拖了三觀盡碎的顧長別直奔篁山而去。然而終究是太晚了,他們抵達時只見屍陳遍野血海橫流,村民不論人妖無一倖免,往日歡聲盡作了哀哀鬼哭。
“……娘娘……長別,哥……哥……”
有個小女孩兒從血泊中睜開眼來,臉容蠟白氣息奄奄,像是一瓣行將成泥的落花。
她的父母倒臥在她兩側,身首間僅剩一點皮肉相接,兩臂卻仍緊緊交纏著護住幼女。鴻漓傾身去看那孩子,只見一劍透胸既狠且快,不給人留半點生機。
“晚兒。”
鴻漓握住女孩兒的手,低頭看見她血染的纖細脖頸上橫臥著一道長穗,是自己為這孩子編的瓔珞,冀望能守她一世長安。
可是如今的篁山血光遮眼,唯見滔天罪業,不見長安。
“晚兒,別睡。”
她又叫了一聲,很想把這孩子留下。但晚兒的身軀太脆弱了,根本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