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是那個意思!”
夙滄最聽不得這些幾近將人壓垮的大道理,猛一跺腳打斷他道:“我是說,你做好人好事該是因為自己愛做,若只是為了做好事而做,豈不就太勉強了?再說我扯謊這檔子事吧,既然沒法好言勸他向善,編個謊唬他一番也就是了。對人講人話,對鬼自然是講鬼話,我也沒見師兄師姐跟妖講道理啊。”
“…………”
玄霄也稍稍被她這一連串理直氣壯的雄辯梗住,但最終還是堅持己見:“師姐此言差矣。人妖迥異,不能並提。除妖自當竭盡手段,玩弄人心終歸不妥。”
“‘人妖迥異’……這樣啊,你也是這樣想啊。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像是被他這句斷言扳下了什麼開關,夙滄原本歡快飄忽的聲線一霎間滑入低谷,連帶腦後跳躍的雙鬟也伴著她語氣蔫蔫低垂下來。玄霄察覺有異,待要再說什麼,耳中卻驟然撞入了一副咬字已不大清楚、口氣近乎胡攪蠻纏的醉鬼腔調:
“不對,我還是要說。你沒看到嗎師弟?那個王麻子,就算站在我對面,都完全不認得我了。才幾年而已耶!救個猴子它還會給我摘兩籃棗呢,這種連棗樹都不肯種的人是哪裡比禽獸強了?妖無論傷不傷人都一樣該殺,料理個人渣卻要守這許多‘不可玩弄人心’的破規矩,這不就是琴姐說的雙標?”
夙滄回過頭直愣愣瞪他,漆黑眼珠裡翻動著一汪煮沸了的沼澤,在眼眶邊緣熱氣騰騰地滾過半圈,最終還是一滴都沒迸濺出來。
(咦……?我這是在……衝他發什麼火啊……)
她只是聽著那句“人妖迥異”不痛快,但要具體說哪裡不痛快,卻又不知該從何講起。
自從拜入瓊華以來,派中武學鑄術的確令她大開眼界,而談到做人就總是翻來覆去的老三篇,無非在內勤修苦練,在外斬妖除魔、護佑蒼生。可“斬妖除魔”和“護佑蒼生”到底算不算同一回事,她每回想起都有種楔子沒打正一般的不和諧感。夙滄自己理不出頭緒,身邊人個個沒正經,正經人都對這句話深信不疑,久而久之也就在胃裡囤積出一團滯濁的黑氣來,直到今日才藉著酒勁吐了個爽。
話雖如此,她也沒指望能從玄霄這裡得到回應,畢竟他怎麼看都是屬於“正經人”那個範疇的。
“…………不好意思。是我喝太嗨,都忘了自己是對學校理念有意見,跟新生髮脾氣也不頂用。你可別找校長和教導主任打小報告啊,謝謝你了。”
“等一下!——夙滄師姐!!”
夙滄正徑直跌跌撞撞地朝前疾走,聽他這一聲喊得急切,便竭力按下酒後越發偏激的脾氣,站定了靜等下文。
“……確如玄靖師兄所言。你言行怪誕不經,遇事任性施為,我無從理解,更難認同。”
身後有很好聽的男聲響起,像極了他倆頭一回碰面那個雞飛狗跳的晚上,沉和寧定,似雪清明。也可能是夙滄炸起毛來太過不冷靜,反倒叫原本滿心電閃雷鳴的玄霄瞬時冷靜下來。
“但今日仗義救那女子,設法懲治惡徒,又在婚……方才出手替我解圍,你事事當先,一力操持。即便你羅織過再多謊言,這一點仍是不容置辯的真實。我尚欠師姐一句多謝,此時補上,但願不晚。”
這一席話說得慷慨而又磊落,無一字不是端正穩妥,如日月朗朗入懷,激起人心中萬千澎湃。所謂浩然君子,用以形容這一刻他周身的氣度,原是不嫌過譽的。
“……”
夙滄不吃硬卻很吃軟,一下子尷尬得舌頭有些都轉不過來:“哇、哇哇,你又變成客套懂事的好師弟了,拜託別這樣啦。想法不對盤又沒什麼大不了,我寧可一口氣撕個痛快的。”
“與你相爭,又有何益?”
玄霄只是搖頭,“你既對人妖分別之說不滿,其間過節我無甚瞭解,不便妄議,留到日後慢慢再談就是。此刻我說這席話,並非視你為本派師姐,而是看做行為有差但依然值得結交的友人。受友人相助,道謝本是應當。”
“!!”
夙滄原本就腳步虛浮,走一步倒有半步是栽出去的,這下更是整個人都向路邊草叢俯衝過去,虧得玄霄及時伸手拎住她後領才沒磕落門牙——只是一瞬間被勒得喘不上氣來而已。
“咳……咳咳,嗚咳咳咳!師弟你、你沒事吧,是不是剛才受了驚嚇還沒緩過來?”
“…………”
玄霄有點不耐地將眼一別,提著她領子的手掂了兩掂但終究沒能放開。
“是你讓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