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者,什麼是亡國者。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日軍都在策劃著如何殺人,刺刀?子彈?手榴彈?□□?紅十字會所接手的屍體令人毛骨悚然。啊,是的,我就在紅十字會,在這兩個月裡,我奔波在各大墳場,見證著這一切。在焚屍的火場上,你還能聽到活人的慘叫。在放生祠,慈幼院裡,我們往往要收斂上百具幼童和老人的屍體。我現在都記得,國際紅十字會的那位護士長總是用顫抖的聲音對我說:王,冷靜,冷靜,讓我們來數一數,我來數,你來記錄。啊……南京……南京的街道,沒有一處沒有屍體。直到次年二月,南京才稍微恢復了平靜,此刻,南京已經變成死城,城外滿是萬人坑,長江塞滿了屍體。”
“這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故鄉,可在我要離開她的時候,我已再認不出她的模樣。對,這成了我一生的夢魘,我忘不掉,我也不能忘掉。我已愧對我的父親,我怎能再愧對我的祖國?”
等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王耀站起來,往臥室走去。臥室的窗外是宜人的風景,平和、安詳,如果生活在這樣的時代,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幸福一些?
‘按住他!按住他!王!他的脖子被日本人砍斷了一半,天吶,天吶,他竟然還活著!還有麻醉藥麼?’
‘王,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你是中國人,他們不會顧及你是紅十字會的,他們也會殺了你的!’
‘畜生!這幫畜生!王!攔住護士,別讓她看!’
‘王,’還有這個無數次在他夢中響起的聲音:’冷靜,冷靜,讓我們來數一數,我來數,你來記錄。’
一,二,三……十七,十八……九十四,九十五,九十六……二百六十九,二百七十……四一十六……五百八十七……
在痛徹心扉的寒意中,王耀感到有一雙手扶住了自己的肩:“王耀,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麼?”
王耀可以感受到這雙手的溫度。
伊萬艱難的沉默了片刻,接著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會幫你的,從今天開始,你把你最重要的俄語專業書拿給我,我來幫你翻,雖然我只會德語,但是終歸能夠幫上一點忙。這樣,你就可以快一點回到你的祖國,我會幫你的。”
王耀低下頭才發現,那個俄羅斯花球竟然還被自己抓在手裡,在此之前,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精緻的紙藝,這耗費了他多久的心血?
但現在,他把它從手上拿走了,王耀知道自己背對著他,所以不必再掩飾自己的表情。
過了許久,不知道是多久,王耀轉過身,依舊是如往常一般雲淡風輕的表情:“謝謝。”
伊萬握住了他的手,他已經不再逃避,但伊萬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他垂著頭,五味陳雜。
“別擔心,王耀,我會幫你的,你的祖國,就是我的祖國。”
他感到王耀的手微微動了動。
“謝謝你,伊萬。”
然後他的手從自己的手中抽了出去。
八點,天空開始變暗了,夏季到了盡頭。伊萬依靠在臥室門口,看著王耀出去的背影——他拉開了書房的電燈,然後坐下來,鋪開了他的書本。
這些動作他看過無數遍,但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太失落,太複雜。
但他終究還是鼓起勇氣,走到書房,坐回書桌的另一邊,他拉開朝自己這邊的抽屜,拿出了那本日記本。
不知不覺之間,這幾十天已經累積出了厚厚的成果,翻過每一頁,就像是翻過每一天,不論或多或少,自己都會有所記錄,但當翻到空白的一頁後,伊萬寫下了日期,卻無法再提筆寫一個字。
八月七日,伊萬注視著他的筆記本,注視著這一天,他難以忘記,難以割捨,但卻也必須學會要割捨了。
中國,他並不知道這個名字會如此沉重,所以他不知道他為何會沒日沒夜的學習,所以他不知道他為何會在自己想要帶他逛街的時候催促自己,所以,他不知道……他為何不願意和自己來這裡。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伊萬想要寫下這句話,但卻怎麼都動不了筆,最後他合上了筆記本,把它塞進了抽屜,永遠的鎖了起來。
歸期終於來了,只是這次不必去坐公交車,娜塔莉亞一家也要回列寧格勒,剛好能坐一輛車。三個年輕人坐在後排,彼此都沒有說話。王耀和伊萬看著各自的窗外,娜塔莉亞看著前方。頂多半個小時,王耀斜靠著坐墊睡著了。伊萬往這邊掃了一眼:“娜塔莎,幫他把車窗搖起來。”
娜塔莉亞探過身子,搖起了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