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主殿,桌椅器具都是皇后所用的規格,但是,那撲面而來的陳舊感和點點舊漬,讓人不容忽視。
皇后所用的規格的東西,到了一定的時候是會定期換新的,絕對不可能出現舊漬。
看到明景帝逐漸走到了跟前之後,皇后也不起身行禮,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雕鳳鏤空椅子上,一旁的茶桌上擺放的是剛沏好的茶,只是普通的普洱,熱氣繚繞,茶香逐漸瀰漫,填滿了大殿。
大殿內並沒有薰香,明景帝也沒有看見有香爐的痕跡,想來是很久沒用了。
香料在大明算是奢侈的東西,名貴的香料更是受世家大婦追捧。
以皇后如今的地位,想來是用不起這些名貴的香料的。
也許是蘇之婉的藥終於起了作用,也許是這幾年皇后憂思過度,才幾年不見,眼角的皺紋竟清晰可見,臉上的斑點從眼眉蔓延,臉蛋的肌膚也皺巴巴的,不復從前的白嫩,梳的整整齊齊的髮髻上,是大把大把的白髮,雙眸渾濁,身著暗紅色祥紋鳳袍,料子卻是前些年的時新了,儼然一個五十歲老嫗的模樣,而且是日子過得不怎麼好的老嫗。
對於後宮女人來說,美貌便是她們最尖銳的武器,失去美貌,便等於失去寵愛。
可是,這一切對皇后來說,也沒什麼意義了。
“死之前最後一面”並僅僅只是為了把明景帝請過來的理由。
而是她最後的心願。
畢竟,再如何,明景帝也是她的丈夫。
黃順站在明景帝身後,瞧著如明景帝一樣老態的皇后,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心裡一凝,直覺和皇貴妃脫不了關係。
帝后二人不約而同,同時白髮,這是什麼概念?
兩人不站在一起還好,一碰面,以黃順敏銳的直覺,看著兩人頗有幾分老夫老妻的樣子,心裡就莫名的發寒。
越是和端柔皇貴妃接觸,越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
如果他的主子還是明景帝,他可能拼死都會揭露出端柔皇貴妃的真面目,揭露出這個女人的野心。
然而,換了個主子的黃順只覺慶幸。
他知道如今龍椅上坐著的皇帝不是端柔皇貴妃的對手。
明景帝也不坐下,就站在一旁,看著皇后道,“所為何事?”
聲音冰凌凌的,像和了冰渣子,含在嘴裡,言語間皆是寒氣。
有些事會隨著時間沖淡,慢慢遺忘,然而有些事卻不會忘記。
皇后微微一笑,很尋常,沒有曾經的隱隱的諂媚堆砌,只是僅僅想笑而已,和著她蒼老的面容沒有絲毫美感,卻意外地帶著歲月悠揚的沉靜。
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昏黃色的茶水順著壺嘴填滿了略顯陳舊的茶杯。
輕輕抿了一口,皇后道,“自從那事兒過後已經六年了,六年,多少個日日月月,我已經記不清了,只是麻木地看著太陽東昇西落,花謝花開……”
明景帝並不想聽她這些深閨怨婦的言語,打斷她道,“你求朕來就是想讓朕聽些廢話?”
皇后並沒有回答他的話,臉上也沒有惶恐,只是平靜地放下了茶杯,道,“自從我禁足之後,承乾宮便設了個小佛堂,這六年,我一直潛心吃齋唸佛,只求為我的皇兒積點陰德,修修福報,然而卻不想無意中知道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訊息。”
也許是歲月讓她的性子沉靜了,她的語氣並沒有驚訝的樣子。
皇后對身後的嬤嬤吩咐了幾句,又看著明景帝道,深深地眼窩直視著他的眼睛,“桃紅是自我進宮以來便跟在身邊的丫頭,算算日子也到了出宮的時候,想著她這些年忠心耿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以我如今的身份,雖說不能給她指一個體面的人家,添個妝卻沒有什麼問題……”
明景帝直覺接下來的話,會讓他不喜,以他的性格,應該直接提步離開的,然而,雙腳像是生了根一樣,壓在地板上,不得動彈。
也許他在政事上是一個合格的皇帝,然而,在處理家務事上,卻頗為優柔寡斷。
“當年所有的事,本宮做了,便認了。裴雲若的孩子是本宮害了的,而本宮的孩子卻也和她脫不了干係!!!”
也許是說起了自己夭折了好幾年的幼子,一直古井無波的皇后終於有了人氣,語調也有了起伏。
對於自己那兩個孩子,明景帝也不是不悲痛的,嗓子發乾,艱難道,“朕,知道。”
皇后笑了,“是啊,您是知道的,可是你又是否知道,您的枕邊潛伏著一條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