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鈴鈴一笑道:“不如這樣,嬤嬤讓人去琉璃堂把表嫂表侄喚過來,你們拉著表嫂說說話,把表侄單獨放在東耳房休息,我悄悄溜進去看看是怎麼個情況,能救醒當然最好了,救不醒……那再慢慢看吧,嬤嬤你不必過分擔憂,咱們家可是有位醫術當世第一的老太爺坐鎮呢!”
湯嬤嬤雙眼一亮,連連點頭道:“這個辦法好,就這麼辦了,我立刻去喚人過來,三小姐你快快梳洗打扮吧!”說著她丟下那梳到一半的頭髮,慌不迭地跑掉了。
何當歸對於梳髮一向不大在行,於湯嬤嬤那個半成品的基礎上弄了很久,還是亂糟糟的不成形,槐花從外面端水進來,見狀笑道:“讓我來吧小姐,從前我常幫大師姐梳頭,早就練熟了!”說著把水盆一放,接過那一捧烏亮的青絲,三下兩下就綰好了一個俏麗的反綰髻。
何當歸欣賞著鏡中的影子,笑道:“沒想到你還有這般手藝,這個髻造型別致,鬆緊也適中,很是舒服,以後你就幫我梳頭吧。”
受到誇獎,槐花的臉上卻略有黯然:“大師姐梳頭的手藝才叫棒呢,沒有人比她的手更巧,她要是在這裡該有多好!咱們三個輪番勸了她好多次,可她就是不肯跟咱們一起走,還說什麼她‘天命註定只適合呆在道觀’,那個烏漆麻黑的道觀有什麼好的?”
何當歸也是一聲嘆息,走或不走,談何容易?天大地大,何處是吾家?有的傷口表面已經結痂,下面卻還有膿,這種傷口真珠有一個,自己也有一個。
真珠告倒了她的夫家,拿到了她應得的財物,又改頭換面出了家,表面上看來,如今的她清清淨淨與世無爭,應該沒有什麼煩憂和牽掛了,殊不知她的心頭依然不能忘懷那坑害了她一生的一家人,那些回憶就是她的毒膿。因了那些膿,她逃進道觀中藏起來,覺得只要不去聽不去看,這世間的紛擾就不存在了。
而自己醒來的最初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她很怕回到羅家之後會重複一遍上一世的那種經歷,一路對羅家人心軟,一路被羅家人欺壓,然後再稀裡糊塗地跳進寧王府的火坑,稀裡糊塗地葬送一生。雖然得到了一副嶄新的小身體,年輕而光鮮的身體上沒有一道傷口,可是記憶的毒膿還在某一個她瞧不見的暗處窺視著她,讓她不能不聽,不能不看。最終,自己毅然選擇了一條跟真珠截然相反的路,她要回到那個讓自己長過膿的老地方,把那些髒東西統統剜走,再給自己的傷口上一貼良藥。
看著槐花的傷神模樣,何當歸勸慰道:“真珠姐姐她喜歡道觀裡的冬天,那時節漫山遍野都是霜花,漂亮極了,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她也會願意出來逛逛的,到時咱們合力把她留住,不讓她再回到那個黑漆漆的水商觀,好不好?”
槐花先是開心地點一點頭,轉而又捂口叫道:“對了小姐,大事不好了,蟬衣她到現在還沒回來呢!那個羅家大小姐會不會,會不會已經把她……”
何當歸挑出一支珍珠扁方斜斜插在髻上,低聲笑道:“放心,大姐她不吃人,我待會兒叫一個能自由進出聽竹院的人去找找蟬衣。”
一時梳妝完畢,湯嬤嬤又喘著粗氣進來回報說,大少奶奶即將攜子“上門討教”,何當歸趁機問她可知績姑娘和蟬衣二人為何徹夜不歸。
湯嬤嬤回答,阿績昨夜倒是回來了一趟,不過又匆匆忙忙趕去福壽園了,因為今日是老太太小庫房的盤點日,阿績是那裡的管事,不能夠缺席的,至於那個圓臉小丫鬟……自昨晚之後就沒再見過了。何當歸不禁疑惑,難道羅府真有什麼大灰狼叼走了蟬衣那隻小綿羊?
湯嬤嬤又不放心地囑咐了她一番,說到時候,自己會和李嬤嬤、花嬤嬤一起拖住大少奶奶,讓何當歸提前埋伏在東耳房的茶水間,只要竹哥兒被送到,她就立即上去施救,所有能用的辦法都要用一遍。又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何當歸緊緊地抱著竹哥兒,虔誠地念誦神仙傳授的那個心經,神仙就一定會被打動的,讓她務要盡心盡力救治。何當歸笑眯眯地點頭應是。
湯嬤嬤走後,何當歸先拐彎去了一趟西花廳,要跟寧淵說延遲療傷之事,可寧淵和假風揚都不在。於是,她只好先按照湯嬤嬤的吩咐,到東耳房的茶水間去守株待兔,等著她那可愛的中毒垂死的表侄前來自投羅網。
路過偏殿的時候,她聽見裡面傳來許多人的說話聲,於是悄悄往門邊一倚,從門縫中打量裡面的情形。
原來,是思侄心切的九姑聞訊趕來了,現在正拉著假風揚的手說話,而老太太、品嬤嬤和寧淵都在一旁作陪,賓主盡歡,場面一片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