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醉暈了說混話。不過,聽到我爹爹並家人安好,我著實長長出了口氣,此行目的已達,便不再理會此人,只倚著車中軟墊閉目養神,神遊片刻,卻突然想起他這般尋歡作樂半中央被我打斷了似乎不甚好,雖煩此人兩面三刀牆頭草一般,不過若非他當年一盒月餅相助,後又將我從王府中使計運出,我如今想來已到陰曹地府去幫閻王老爺數錢了,遂耐了性子問他:“現下是將你送回宋宅還是再回城東花街?”
他怔怔看著我,驀地自嘲一笑,“我這兩年如入洛陽從不宿宋宅,只停花街柳巷,你竟不知?”
“我為何要知曉?”我一面指揮了前頭趕車小廝掉頭回城東,一面漫不經心答他。
“是,你自當是不屑知曉。可是我卻偏要與你解釋。”馬車踢踢踏踏地行進,車內酒氣脂粉香兩相絞纏,他彎著眼嘴角噙笑,口氣卻一反常態地執拗挑釁,但見他伸手不緊不慢指了指天,“那人心思縝密,思慮頗重,若非我包下顧春樓的頭牌畫扇,讓他以為我色迷心竅來洛陽只為眠花宿柳,他定當對我常過洛陽起疑。”
我頓了頓,笑道:“多謝多謝。你這番為了我勉為其難眠花宿柳的苦心我自當承情銘記於心。”
他不答言,閉眼靠著車廂壁,眉心聚攏久久不散。
許久,聽得一聲幽幽低語,“笙兒,我不奢望能有功過相抵的一日,唯盼得在你心中莫再添汙點……”
我笑了笑,對他道:“你醉了。”
我總覺得宋席遠是一株奇妙的牆頭草。
其實,若說牆頭草倒是對他過譽了,牆頭草尚且只往兩面倒,他則更上一層樓,竟是三面皆有聯絡,見風使舵,佔盡好處。當年我一箭穿心自鬼門關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頗覺驚異,我之前被囚之時引那麻雀為我與我爹傳信時便知王府之中屆時會有內應,只是,卻從不曾猜那內應會是宋席遠。
當時因恐王府護衛會截那些雀兒,我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傳出隻字片語,訊息並不完全,只知爹爹會派人來救,卻不知具體時間。月圓中秋夜黑衣人突襲,我本也以為是皇家餘黨行刺,直至後來從那黑衣人的言語態度中方才隱約猜到。
那日桌上月餅乃是宋席遠親自送至王府之中,算準了王爺不愛吃甜,而我最愛蓮蓉,月餅之中皆混有小姨娘塞北特製之藥,食之,半個時辰後氣息全失脈象皆無,我原吃過一次,結果卻被那人撞破,此番爹爹本打算雙管齊下,若能順利將我救出最好不過,若不能,則讓人擊我一掌,讓王府中人以為我中掌而亡,六王初登,按規矩須與傷、病、弱、亡此類晦氣相避嫌,停屍期間看管之人必比不得我活著的時候嚴密。
結果未來得及出手,我便捱了一箭,那日趴於牆頭之人乃真行刺之人。
之後,爹爹手下將早便預備好的一具與我形貌身材相仿並易容好的女屍將我換了出來,宋席遠接應,將我藏匿京城一處醫治,幸得那箭稍稍偏了些並未刺及臟腑,幸得我之前吃了月餅之中的假死之藥,誤打誤撞氣血不旺故而未血盡而亡,幸得……
許是我已散盡所有,判官閻王都看不上我這一無所有的人,不屑收我,故而留了我一條小命苟且世間碌碌而活。
只是,第一回假死,那人抱了我的屍身三天三夜不撒手,讓人想偷樑換柱都不知從何入手。此回,不想卻如此容易便被爹爹手下將我移花接木而出,我未問細節,卻也可猜到此番定是再沒人對我的屍身如此執著,故而能夠一帆風順地大功告成。
足見,人非但活著要分個三六九等,便是死了的屍身也要分個三六九等。帶著潑天財富之秘的屍身到底與兩袖空空的屍身待遇不盡相同。
不曉得詐屍這事是不是做過兩回便會順手拈來地熟捻,那時我初醒,每日都要反覆好幾回,上一刻還咳血氣微渺然近死,連那塞北大夫都以為無能為力時,下一刻我卻又能顫顫巍巍地醒轉過來,反反覆覆,叫人一驚一乍。
我過去聽說過有一種叫作蜉蝣的小蟲子,命短得有趣,朝生暮死,與我那陣子的狀況倒有得一比。
之後,待我稍稍活過一口氣,氣血稍穩,宋席遠便派人一路護送將我弄到了洛陽城,本欲再往西北行,怎奈我這破落身子卻受不住,一觸風沙便不爭氣地要大病一場。故而爹爹便索性讓我在洛陽住了下來,左右隱姓埋名並不是什麼太需要技巧的難事,比詐屍容易多了。
活是活了過來,不過那詐死藥也是要留後患的,我現下一著急便會叫不上人名記不得一些字,幸得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毛病。
我初時活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