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道:“行簡,許朗怎麼變成這樣的?”
白行簡愣了,好像沒料展存旭會問這個,抹去臉上的水,沉默了須臾終於道:“……前年的事兒了。他和紅衛兵頭頭起了爭執,磕在石頭上,很久才被發現……醒來過後,很多事情就胡塗了。”
展存旭不想竟是這般緣由,不禁扼腕:“可惜了。上回見的時候,多聰明個小子。”
白玉堂道嘆了口氣:“……毀了。如今他割草不看書了,也不會再纏著我問些古詩詞的意思……大隊分了只雞給他,沒事兒的時候,他就抱著那隻雞挖蚯蚓抓蟲子,好像只有餵雞才是他生在這世上的任務。時間久了,人沒長肉,雞倒是肥了,每天能下一顆蛋呢。可惜,前些日子讓紅衛兵打死拎走了,湯都沒喝上。”
展存旭不知該如何寬慰。
夜色濃重,月亮還沒有出來,除去遠處零星兩點燈火,沒有多少光亮。白行簡就坐在展存旭四五步的地方,展存旭藉著星光根本看不清白行簡的表情,只知道他在忍耐什麼。
白行簡卻忽然笑了,接著道:“……傻了也好,什麼都不明白,就沒什麼不明白的了。清醒的時候被欺負要生氣,卻又拿他們沒有辦法。如今傻了,不知道什麼叫欺負,也就不生氣了。”白行簡淡淡地說著,好像在跟展存旭唸書,淡漠得彷彿沒有一點感情。
展存旭想說點什麼安慰白行簡,卻聽到有人呼喚的聲音由遠而近。稍稍注意聽,似乎在找人。展存旭沒有聽清帶有鄉音的呼喊,白行簡卻聽清了。
“朗娃子——朗娃子——”聲音越來越近,白行簡撈過衣服穿上,展存旭跟著他上岸,回到石壩,打著火把的女人已來到近前,身後還跟著個八九歲的男孩兒。
“白老師,看見朗娃子了嗎?”許母一見白行簡就急忙問。
白行簡道:“下午的時候看見了,許朗還沒回家?”
許母道:“沒有啊,天擦黑的時候喊他吃飯就沒回來,到這會兒了能到哪裡去呢?朗娃子平時只要天黑就回家的……”許母焦急起來,自從許朗腦子不好了,她就一直擔心,開頭的時候天天囑咐不準亂走。好在村子不大,許朗也還認得路,沒走丟過,今天到黑盡了還不見人,才慌了出來找。
白行簡安慰道:“先別急,我們分頭找,也許只是貪玩了會兒正往家裡走。”
許母道:“……朗娃子平時很聽話,我就是怕像上次……”上次半夜才找著許朗,少年人事不知地躺在竹林裡,頭上的血和著地上的泥都幹成一塊了,生死難料。許母想著之前的遭遇開始抹淚,男孩兒見母親掉淚也跟著嗚咽起來。
白行簡忙道:“不會的許大嫂!我們先找找,問問其他人有沒有看到許朗。”又看了看抓著母親衣角的男孩兒,“大嫂在壩上找吧,我和朋友去灣下,順道把許明放紀三哥那兒。”
許母擦了擦眼睛蹲下去對小兒子道:“明娃子聽話,跟白老師去紀三叔家,媽媽去找哥哥。”許明哭著點點頭。
白行簡立馬牽了許明,叫上展存旭去找人,許母抽泣著,也趕緊往下一家詢問去了。
夜色迷茫,白行簡和展存旭在灣裡四處尋找許朗。院子裡幾家鄰居聽到動靜,都一起幫忙找。呼喚許朗名字的聲音打破了小山村寂靜的夜,卻始終沒有回應,白行簡用微弱的手電照射每一個角落,生怕錯過了少年的身影。
霧起的時候,白行簡和展存旭在涯洞裡找到了許朗,少年無聲地蜷臥在地上,如同正在熟睡。身旁燃盡的火堆早已冰冷,如同少年僵直的身體。
白行簡看到許朗的模樣呆了一下,然後撲上去叫他的名字:“許朗!許朗!”白行簡把少年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裡,少年的頭落在他肩膀,讓他感覺頸窩一陣冰涼。
展存旭蹲下去探了探少年脖子,低聲道:“行簡,已經去了。”
白行簡的動作頓了一下,低頭看著許朗沒有說話。
展存旭靜默須臾,還是道:“行簡,先把他送回去吧。”
白行簡沒有動,好像沒有聽到展存旭的話。展存旭無聲嘆了口氣,白行簡顫抖著緊緊抱住少年僵冷的身體。
展存旭無言,低頭沉默。
白行簡開始壓抑地哭泣,沒有聲音,只有顫抖的身體洩露著他的絕望。他抱著許朗冰冷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如被最後一根稻草壓死的駱駝。
展存旭就在白行簡身邊,卻感覺和白行簡離得太遠。四周都是黑暗,無休的蟲鳴唱著這個夏天最悲哀的歌曲。
展存旭和白行簡把許朗帶回許家,在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