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幹什麼!不許動手,放下!”
於亮回頭狠狠地看紀明清一眼,仍舊要打下去,被紀明清抓住了手腕。
“放下!”紀明清道,聲音不大,口氣卻重。畢竟是當過兵的人,正值壯年,於亮一個十幾歲的小子哪是他對手,被這麼一嚇,又覺手腕生疼,不得不鬆開了手。
紀明清把竹耙扔地上,對兩人道:“做什麼動手?年輕小子火氣旺多做點事兒,打打鬧鬧成什麼樣子?”
許朗唯唯諾諾不敢跟他紀叔頂嘴,於亮卻氣不過,咬著牙道:“你管得著我嗎?我是團裡的人,你一個地主成分的走資派有資格教訓我?大隊讓你守穀子你就這麼睡大覺守的?緊著讓雞都吃光了,然後好分贓吃肉?”
紀明清被誣衊得也起了火:“胡說八道,紅衛兵沒事幹就下地去,別上我這兒鬧!要不上武裝部說理去。”
於亮一愣,他也知道紀明清是上過朝鮮戰場的人,只因著跟地主成分的女人結了婚才落得現在這樣,據說本來能去做縣長的。又聽說他跟武裝隊長是有交情的,虛實不論,總犯不上跟他較勁。便不得不吞了口氣道:“我就在做正事,清除偷盜大隊糧食的罪魁禍首!”說著沒讓兩人反應,掏出槍上膛就對著不遠處啄穀子的母雞開了槍。
只聽得“砰”的一聲,母雞叫都沒叫一聲翻在地上。
“啊啊啊——”許朗驚叫著跑過去,地上一灘血,母雞腿都不蹬一下,已經是死了。
“你——”紀明清沒料到於亮這麼大膽子敢隨便開槍,更沒料到還正中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於亮笑了聲道:“這下子就少了個吃糧食的了。好好守穀子吧,我不跟你鬧。”於亮說著露出一口牙,掂著槍走向許朗。
“傻子,往後你就不用給雞抓蚯蚓抓泥鰍的了,省了被小崽兒們打知道嗎?算我做了件好事。”於亮拿槍托敲了兩下許朗的頭,啐了一口。
“啊——我的雞——”本來抓著母雞屍體的許朗突然衝起來打於亮,兩人跌在地上。
許朗沒章法地往於亮身上招呼,於亮連忙招架,雖然比許朗身強體壯,卻抵不住許朗發瘋,被撓得一臉花。
“我的雞!我的雞!”許朗跟於亮滾作一團,紀明清趕緊上去攔下許朗。
於亮手裡還拿著槍,紅衛兵不要文鬥要武鬥的口號他聽過,萬一於亮發起飆來,真有個閃失可不得了。
“你他媽放手!”於亮怒道。
許朗被紀明清攔腰抱住往後拖,手還死死抓著於亮的衣服。
於亮拿著槍一面使勁兒把衣服往回拽,等終於拽回來,竟多出兩個洞,許朗的指甲也翻開兩個,指頭紅紅的。
於亮心疼地抖著衣服,咬牙切齒地對紀明清道:“最好看好這傻子,不然的話,指不定哪天就不是傻子了——變成了死傻子!”於亮憤憤地啐了一口,伸手撈起地上的母雞就走。
“我的雞——”許朗還想撲上去搶,被紀明清死死按住他。
“我的雞……”許朗眼睜睜看著於亮走遠,對著紀明清哭兮兮地念。
“行了!雞沒了就再養一隻,現在聽話,自己回家去!看看你這一身!”紀明清對著許朗厲聲道,狠狠拍了拍他背上的土灰。
“我的雞……”許朗開始小小聲地哭。
紀明清沒有心軟,直接兇道:“回去!”
許朗不敢說話了,戳著指頭往回走,一面走一面細聲叨叨:“我的雞……我的雞……我那個生蛋雞,是支援國家任務的……你崩一槍把它打死了,你要賠我的生蛋雞……”
紀明清看許朗走遠,沒再管他。知道他傻是傻了,還是聽話,不會亂跑,加上石壩離灣下也不遠,不必擔心再生事端。
“……覺都攪沒了……”紀明清自語,拿起竹耙來曬穀子。
太陽向西斜去,黑夜很快又要來了。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要信任群眾,依靠群眾……不要怕出亂子。毛主席經常告訴我們,革命不能那樣雅緻,那樣文質彬彬……進行大鳴大放,批判錯誤的意見,揭露一切牛鬼蛇神!”
櫚庭落葉滿地之時,人間越發蕭索起來。
夜涼了,空氣中開始降下一絲一絲的霧水。差不多八點,壩子上的人們散去,為了來日的勞作和爭鬥,小山村很快陷入寂靜。
跪了大半天的白行簡吃力地站起來,拖著僵硬的雙腿慢慢走到公孫子謀面前。
夜色迷茫,只剩一兩個火把還燃著,照亮了方寸地,卻驅不去身上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