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地抽氣,轉頭看公孫子謀,滿臉可惜。還沒說話,一人從裡屋出來,懷裡抱著一大摞書,匆忙的大步子險些撞著喻珍,正是小叔公孫慎行。
公孫慎行腳步頓了頓,抬眼瞄了下站在門口的父親,又當作沒看到一般,手肘朝喻珍一橫道:“讓開!”大步跨到火盆前,蹲下去把抱來的書一本本抖開丟進去。
公孫子謀氣得嘴角發抖,上前推開兒子,一腳踢翻火盆:“你這是在幹什麼?!”
公孫慎行冷不防被父親推得坐在地上,卻馬上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答:“沒看見嗎?在除四舊!”說罷環顧三位長輩,又昂首道,“這個家裡到處都是舊社會的氣息,你們不動手,我來掃掃黴還不行嗎?”
公孫子謀道:“你又跟著那些紅衛兵瞎起鬨了?”
公孫慎行得意地笑了道:“公孫子謀,注意你的措辭!打擊舊社會習氣是我們的責任,請不要對我們神聖的行為持汙衊的態度!你是我父親,在家裡說說我不跟你計較,要是在外面也這麼亂說就別怪我跟你劃清界限!”說著又把火盆翻過來繼續點火。
公孫子謀大力拍掉他手上的火柴,一面罵道:“你跟我劃清界限?你是老子我生的,也是老子我養的,除非你學哪吒割肉剔骨把血肉都重新換過,否則一輩子也別想劃清界限!”
公孫慎行騰地站起來,衝著父親梗脖子道:“你以為我想嗎?出生又不是我能選的,我是投錯了胎才會出生在這個家裡!鑽在舊文化裡不知覺醒的爹,封建社會小媳婦兒一般做派的嫂子,還有——還有跟國民黨反動派往來結果還被拋棄——”
“啪!”響亮的耳光驚得喻珍差點兒叫出聲來,她有些恐懼地看著公孫子謀父子,下意識雙手捂住了嘴巴。
“繼續說下去。”一直坐著沒說話的韓蘊突然開了口,她慢慢地站起來,走到兒子面前,“你怪我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要不要我再把你送回去?”
公孫慎行從來沒見過自己一向恬靜的母親露出這樣冷冽的表情,捂著火辣辣的腮幫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蘊——”公孫子謀拉住妻子的手,韓蘊沒有掙開,也沒有握緊。
“媽媽……”一聲懵懂未醒的呼喚把喻珍思緒拉回來,轉頭見兒子揉著眼睛正要跨過門檻。喻珍連忙跑過去抱住兒子,一面垂頭向公孫子謀道:“公公我,我帶凡兒去睡。”說完也沒動,只等公孫子謀抬手擺了擺才趕緊進抱起兒子屋去了。
“哈哈哈哈……”公孫慎行突然笑起來,“看看,看看,就是這樣!唯唯諾諾,做什麼都要詢問公婆,做什麼都要公婆點頭,公婆沒開口,話都不敢說!這哪是兒媳婦,比丫頭還不如!”
公孫子謀呵斥道:“說夠了沒有?大半夜地發瘋,要發瘋回屋去,在這裡大吼大叫成何體統?”
公孫慎行頂撞道:“現在是新社會了,還講究什麼體統!新社會人人都有說話的權力,你管不著我!”說完衝回裡屋砰地摔上門。
公孫子謀對著兒子怒氣衝衝的背影無可奈何,轉眼看妻子依舊一臉冰霜,只好輕輕拉住她手喚了聲:“阿蘊……”卻不知該如何寬慰。
韓蘊慢慢反握住公孫子謀,笑了笑道:“我沒事。你餓了吧?我去把飯熱熱,好歹吃點再睡。”也不等公孫子謀回答,放開他往廚房去了。
公孫子謀無力地坐下,望著房梁,沉沉地嘆了口氣。
風狂雨驟,小樓飄搖。
許朗和幾個同來割草的小子分開後,特意轉到竹林裡面的大石頭底下。
這是許朗發現的地方。石頭背後長了一大蓬草,不知是什麼品種,終年常綠,冬天的時候也能割上幾茬,充作牛草再好不過。這石頭十分巨大,底下天然形成一個屋子一般大的洞穴,能容納五六個人。石頭正對長著一大叢竹子,雖然是冬天,竹葉仍舊繁茂,遮住大部分視線,又是在竹林深處,平常不太會有人來到,是一個很好的躲藏之處。
許朗把揹簍擱旁邊,又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這才在石頭底下坐了,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本書讀了起來。
除四舊的風潮來得劇烈,聽說公孫家的藏書被紅衛兵搶燒殆盡。許朗只有白行簡送的幾本古文書,被紅衛兵小頭頭李開銀知道了,好幾次要他上交銷燬,都被搪塞過去。許朗平日將書藏在屋後的石縫中,只在閱讀時取出。今天正在屋裡讀書的時候被幾個夥伴催著出來割草,沒來得及放回,只好藏在懷裡。因為怕被發現,草割得差不多許朗就匆匆別了夥伴,徑直躲到自己常來的小石洞,想趁著這閒暇再看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