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2 / 4)

是頗為傷心。

發誓互伴終生的人就這麼永遠別離了,吳炳湘覺得今天跟世界末日無異。那衷心的美好誓言,那堅毅的決心,那要愛到比永遠還多一天的信念,在生命面前轟然坍塌,戛然而止。死亡把這無比純潔高尚的憧憬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天色漸晚,下人們吃過飯,吳炳湘讓他們都回到前院裡休息去了,小翠要留下來服侍他,也被拒絕了。小姐陪著吳炳湘守在棺材旁待到天完全黑下來,吳炳湘從激烈的哭泣中調好氣息,一抽一抽地說:“你回屋休息吧,今晚就讓我來陪著你媽,她、跟我沒……”語未畢,吳炳湘又號啕起來,可能是這一天哭得太多了,吳炳湘最後只剩下不斷落下的淚、幹張著發不出哀號的嘴和一起一伏的胸膛。小姐自然不肯離去,她悲痛的同時,也擔心著父親的身體。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吳炳湘已經哭昏過幾次,像他這樣一個山東大漢,這種情況是很少見的。槍傷、刀傷,不如心傷來得厲害,來得痛徹心扉。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迴光返照的話,那麼昨天晚上小姐本應覺察出異樣的。夫人說話不再幹澀,不再嘮叨,說話有條有理,那枯瘦的身體煥發出無盡的光彩。小姐沒注意到這些,直到看到棺材裡的母親,小姐這才想到,如果自己對即將消失的生命敏感一些的話,昨天夜裡她就應該跟在母親的身邊寸步不離。現在,母親留給自己的只有一具完全冰涼的軀體。小姐看著夫人的遺體,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勸吳炳湘節哀的同時,卻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場夢。她沒有掐自己來檢驗這是否真的是一場夢,她怕這是現實,她怕自己會陷入無底的彷徨和悲傷中。

吳炳湘繞樑的哭聲在夜裡聽來令人悚然,尤其是他那哭啞的聲音,撩動著人心中最脆弱的憐憫與本能中的害怕。

張虎和王二在屋子裡聽著,似乎被這哭聲感染了,他們忙了一天,這時才開始正視宅子裡死了人這個事實。這時的恍然大悟使他們方才平靜不久的心又突突跳了起來。

“夫人的鬼魂也會陰魂不散嗎?”張虎低聲問。

“瞧你說的,怎麼會……”說到這,王二也感到頭皮發麻。

油燈忽閃忽閃的,有那麼幾次差點就滅了,但最終還是沒滅,像是不散的亡靈。王二抱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雙臂上了床。張虎過來把燈滅了,也無聲地上了床。

屋子被死寂的黑暗侵蝕,他們發悶的胸口,心臟發出強有力的跳動聲。這個世界真的有鬼嗎?夫人的靈魂真的會來找他們嗎?其實,夫人找他們幹什麼呢?他們與夫人之間也沒什麼交往。即使夫人陰魂不散,也不過是回來看看院子,巡視一下,流連一下這個她生前最後住過的地方,看看這些她新招的傭人是否規矩。王二和張虎默契地看向視窗,那裡只有光禿禿的樹枝如魔鬼般的魅影。這時再有個恐怖的人影出現,他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吳炳湘那沙啞的哭聲時起時落,其中還夾雜著女人尖銳的哭聲,那哭聲劃破天際的浮雲,撕扯著他們倆緊繃的神經。

幽怨的哭聲,偌大的府宅,鬧鬼的房間,這一切都是對人的恐懼心理的考驗。何況,現在它們終於完美而迅速地結合到了一起。

那尖銳的哭聲自然是小姐發出的,她儘量把聲音壓得很低,讓人難過悲憐的同時,也感到異常的壓抑。吳炳湘後來哭累了,在太師椅上睡著了,那微微的鼾聲都帶著哭腔。

深夜,冷風習習,小姐穿得過於單薄,她看著熟睡的父親,站起身來,要回屋拿件衣服給父親披上。她每走兩步都會回頭看看這昏暗的靈堂,裡面躺著與她永別的母親。

小姐踉蹌地走在憂愁的雜草上。她輕輕地開啟房門,對面靈堂的燈光隱約地把她的屋子照得有些暗淡的亮。藉著這亮光,她找出兩件大衣,轉身時癱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

看著窗戶,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這幾天,她每晚都會透過油燈那微弱的光芒,看到日益孱弱的母親帶著那越來越沉重的瘦弱身軀,緩步走過窗戶時的身影,母親是來看她的,是來為她的未來著急的。這幾天,小姐總是厭煩地看著那個身影姍姍而來,又不無感激地看著這個身影消失在夜裡。

現在,窗戶上映著的昏黃的光芒,卻是從母親的靈堂發出來的。母親疲憊的身影再也不會映到她的窗戶上了。想到這些,小姐怎能不傷心?逝者已去,但生者的思念與悲痛卻是永遠抹不去的。

小姐不只一次地拭去眼角滑落的淚珠,揉搓那佈滿淚花的雙眼。哭得厲害時,她感覺到大腦迷亂似地疼,還有那在心中蔓延的哀傷,心中的痛苦怎麼描述也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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