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帷幔,層層疊疊密不透風,就像靈車一樣非常不祥。夢中的陸機在帷幔間穿行,試圖走出包圍,可是那不祥的黑色似乎沒有盡頭。
陸機被噩夢驚醒,天明時分,牽秀帶兵包圍了他的營帳。陸機是聰明人,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解下戰甲頭盔,換上寬鬆的布袍,頭上戴起絲帛製成的白色便帽,這身打扮是晉朝人出席喪禮時的常見裝束,陸機知道必死,算是預先替自己弔唁。
陸機出營與牽秀相見,神色平靜自若,他對牽秀說:“吳國傾覆之後,我兄弟蒙受國家隆恩,效力於朝廷。成都王委以此項重任時,我曾多次推辭未果,最終導致今天之難。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陸機請牽秀稍等片刻,他有一些遺言要留給成都王。左右拿來紙筆,這是此生最後一篇文章了,陸機心底的悲悽難以抑制,史書上說這封信“詞甚悽惻”。
寫完信,陸機擲筆嘆息,追思千里之外的家鄉,然後從容就戮,時年四十三歲。他的遺言“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流傳了下來,成為後人提醒自己仕途兇險、知足不辱的警句。
陸機看似因為戰敗而死,實際上死亡的陷阱早在身邊埋下,這次戰敗僅僅是將陷阱的蓋子掀開,使他落並而已。陸機走上絕路有一個漫長的積寒成冰的過程,最早的殺機也許在他十五年前來洛陽,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已潛伏了下來。
陸機是陸遜的孫兒、陸抗的第四個兒子。孫吳亡國時陸抗已經病死,陸機與四個兄弟分領父親的營兵駐守荊州,在亡國之役中,陸機的兩個哥哥陸晏與陸景死於戰場,因此晉國司馬家與陸機不僅有國恨,還有家仇。那年陸機剛剛二十歲,此後十年他一直與弟弟陸雲隱居於吳郡故鄉,著書立言,聲名鵲起於江南。
倘若陸機一直這麼隱居下去,人生將毫無汙點,他大可像後世的陶潛一樣悠然自在,閒來讀書賞花,月下弄琴清嘯,華亭觀鶴聽鶴唳九天,留於後世的也將全是美譽,而不會有那麼多非議。
但是陸機蟄伏了十年之後還是重新出仕,求宦於昔日的仇敵司馬氏,他人生的悲劇也從這裡開始奏響。這一選擇令人惋惜,近人朱東潤教授就說:“二陸入洛之動機,在我們看來,不盡可解。故國既亡,山河猶在,華亭鶴唳,正不易得。在他們二人,儘可以從此終老,更何必興‘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之嘆?”
以隱士終老只是後人預知陸機結局之後作出的假設,而在當時讓陸機堅持做隱士,是不願,也是不能。
說不願,是因為陸機並非甘於寂寂而沒之人,所謂“賢之立身,以功名為本;士之居世,以富貴為先”,古時文人讀書與武夫打仗,都以功名利祿為目的,手段不同殊路同歸而已,陸機少年成名,被譽為王佐之才,當時又年近而立正是建功立業的好年華,怎會甘心埋沒於偏遠海隅?
說不能,則有兩方面壓力。一方面壓力來自洛陽,平定孫吳之後,吳人的反抗此起彼伏,昔日的孫吳臣子也大多隱居不出,不與新朝合作。武帝認為這是一個隱患,於是聽從了淮南相劉頌的建議,著意招攬吳人,“隨才授任,文武並敘”。太康九年(公元289年),武帝再次詔令“內外群官舉清能,拔寒素”,表現出一種求才若渴的姿態。陸機、陸雲作為江南士人翹楚,自然在徵召之列。
另一方面的壓力來自家族。吳郡陸氏是江東四大家之一,聲勢顯赫人物鼎盛,其中有陸遜、陸抗二人更是孫吳政權的柱石,江南曾流傳諺語說“陸抗存則吳存,抗亡則吳亡”。孫皓末年,有一天孫皓心血來潮,問丞相陸凱:“卿一宗在朝有幾人?”陸凱回答說:“二相、五侯,將軍十餘人。”孫皓因此讚歎說:“盛哉!”
如此盛況已是明日黃花,沒過幾年,吳郡陸氏就隨著孫吳的垮臺跌到了谷底,但是陸氏子孫並沒有忘記這曾經的輝煌,先人的顯赫功業成為他們追思寄懷與激勵自己的最好素材,其中陸機、陸雲二人用力最深。《晉書·陸機傳》中全文記載了《辯亡論》上篇,陸機寫作此文的目的就是“論(孫)權所以得,(孫)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業”。此外陸機還寫了一系列讚頌父祖功績的文章,流傳下來的有《思親賦》、《述先賦》、《祖德賦》等,這方面陸雲也不遑多讓,他也流下了《吳故丞相陸公誄》、《祖考頌》等文章於世。
因此可以想象,陸機、陸雲兄弟一直被族人、世人賦予重振家聲,甚至重振江南士氣的厚望,而兩人也自覺的承擔起這沉重的期望。二陸一生汲汲進取,甚至有時候顯得冒進愚蠢不擇手段,其根源就在於他們肩負的擔子實在太過沉重,而命運對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