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記藥店連著醫館,偏坐落鎮北臨著通商的漕渠,直線是不遠,路不通,得繞著走,可是把師良甫趕得氣喘吁吁。
那沈絡到底習過武,一時半會兒不覺得累。扭頭一看大夫額頭掛著汗,臉憋得通紅,嘴抿起來隨時要爆發的樣子,生怕他一個不高興索性不去了,忙叫同來的家丁柳提去馱。說是家丁,柳提時年才十四,光是人長得身高馬大,終歸是孩子。師良甫哪裡好意思?堵著氣擺擺手拒絕。不料柳提倒是個憨子,管家說啥就是啥,二話沒有捉過師良甫雙臂繞在自己肩頭,腰力一拔,背上師良甫就跑。
小子腳程是真快呀!兩條大長腿一步能邁三尺半,要追日似的,跑起來呼呼生風。因此後來師良甫就給柳提起了個外號,叫他“跨父”。
那天他揹著師良甫在前頭跑,沈絡跟在後頭追,進了府門放下人來,沈絡過去照著少年後腦就是一巴掌,指著自己一腦門汗給他看,啐他:“小鬼,成心是伐?叫你背好先生,你跑得這麼快做啥?哎喲阿媽咧,吃力死我了!”
柳提摸摸頭,老實巴交地給沈絡認錯:“對不起對不起!絡叔勿要生氣,我是擔心少爺,就想著快點回來,真的不是故意的。您饒了我!”
沈絡眼一橫,輕輕搡了他一把:“饒什麼饒?我又不罰你。快領先生去給少爺看病,讓我喘口氣。哎喲老命跑掉了!”
見沈絡累得那副樣子,師良甫心底裡暗搓搓幸災樂禍了一把,方才趕路時那點不快便煙消雲散了。結果脫了鞋子進屋見到沈嵁先就炸毛,藥箱直接摜到地板上,蹬蹬快步走到榻邊蹲下身牽脈,嘴裡粗聲粗氣教訓開了:“這孩子不是你們親生的是吧?一幫子大人作孽到這個份兒上!”
當著外人閔氏不做主也不作聲,盡是哭。沈彥鈞不答應了,攬住妻子反嗆回去:“你這個先生怎麼張嘴瞎說的?早上吃了夾生飯啦?叫你來治病,你發什麼瘋?”
師良甫脈已迅速號完,一指沈嵁的臉:“你看看看看,這個臉色還像個活人嗎?蠟黃無光,一看就是失血太多。還有這個呼吸,你們聽聽啊,虛進實出,這就是氣滯血阻,他胸腔裡一口汙血就沒吐乾淨。外傷內傷加在一起就夠折騰了,那一口吊精神的氣還被你們抽進抽出,要死咧!他氣血兩虧,內臟都虛弱,經得起你們那麼個搞法嗎?這都不算,哪個殺千刀的還要拖著重病號趕路,我罵你們不是親生的罵錯了嗎?外頭撿來的也比這待遇好。”
這話實在夠沈彥鈞糟心的。拿外頭撿來的說事兒,實際就是他師良甫把自己跟沈嵁擱在一塊兒比較。一個是撿來的上門女婿便宜兒子,一個是沈家親生的兒子,裡外裡身份差了一截,下不下,日子確是師良甫風光滋潤。擺明了師良甫就是在戳沈彥鈞的心筋,諷刺他為父失職,連自己兒子都看顧不好。
但追究師良甫話裡一樁樁一件件,都說得跟親眼瞧見了似的,與事實分毫不差。號個脈能診斷出這麼多前因後果來,沈彥鈞覺得這大夫的醫術果然不是徒有虛名,甚而高明得很。便幹氣著,虎起張臉來,只拿眼左一刀右一刀地剜他,硬是沒回嘴。
在罵人這件事兒上,脾氣又臭又硬的師良甫從來不會見好就收適可而止的。一看沈彥鈞吃癟,他高興啊!必須乘勝追擊再狠狠踩兩腳。嘴才張了張,身畔驀起一陣悉索之聲,垂首看去,原來是沈嵁幽幽醒轉過來了。
應是意識尚未清明,恍惚看見榻旁一張生人面孔,沈嵁怔了下又惑了下,眉目間的混沌感反而讓他看起來有些孩童般的天真。
師良甫挑了挑眉,熟稔了一般招呼他:“喔,醒嘍!”
這粗魯無禮又帶著外鄉口音的一聲立即把沈嵁嚇聰明瞭,強撐著嘗試坐起來,一邊警惕地問他:“你是何人?”
閔氏趕忙進前,有意無意把師良甫往邊上擠開去,按沈嵁躺好,安撫道:“嵁兒不怕,這個是新來的師先生,給你瞧病的。”
沈嵁點點頭,在閔氏跟前永遠乖巧順從地兔兒一樣。
如此,閔氏復退身,又把師良甫讓一讓,好言懇請他繼續診斷。向來脈斷一遍,絕無二回,於是師良甫便要求沈嵁寬衣,想驗看他的刀傷。
習武之人本沒什麼避忌,只是沈嵁顧及母親,免叫她看見了會怕會難過,因此光是坐著扭扭捏捏偏不肯解衣帶。才給父親沈彥鈞拋去一個求救的眼風,這邊師良甫已經不耐煩了,起身把他擋一擋,一招“手撕鹽焗雞”徑直就把他前襟給扒開了。
“光屁股看到大的,自己娘還害臊,有錢人家少爺就是事兒多!”
沈嵁被他的抱怨噎住,只得將頭偏向裡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