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走路的模樣,搖搖晃晃、顛顛倒倒的,好像隨時都會跌倒似的,他不禁皺眉,端起主人的架子,厲喝道:“求招娣!”
招娣抬起頭,頂著紅腫的大眼、通紅的鼻頭、張得像魚嘴在呼吸的小嘴,還有紅得讓人覺得不對勁的小臉頰,咚咚向著他跑過來。
他送自己一句唾罵:該死。
為什麼看她這麼疲憊衰弱的模樣,他會這麼不捨?
不關他的事。他告訴自己。
“當家,什麼事?”招娣的話好啞,啞到幾乎聽不到聲音。
當家?很好,不叫他寶寶了?可是寶康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就是低落。
“你今天起晚了。”他責備她。
“喔,很抱歉,我有……”招娣想解釋,可是腦子熱得傻傻的,有些轉不過來。
“我不要聽理由。”寶康瞪她。“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
聞言,招娣抬眼,牢牢地看著他。
寶康發現,她那往常晶燦燦的大眼,此刻竟是這麼混沌、無神,還有……難過,以及毫無生氣。
他咬牙,裝著忙碌的樣子,急急地走了。
招娣呆呆地看著他匆促的背景,這次,她想追都追不上。
渾身悶脹痛熱的她,第一次覺得,連擦乾眼淚也是這麼費力的事。
第8章(2)
…
入夜,下了今年第一場雪,外頭白茫茫的,遠端只看得到一些樹和建築物的灰灰影子。
申時,墨蘭準時赴約。看見主位,她便大搖大擺地坐上主位旁的位置,完全不用僕人招呼,儼然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國似的。
她認得招娣,看到招娣端了一堆青瓷盤進來布桌。
“啊!你。”她推開擺在桌上的小點心,嫌棄地說:“這些東西我不吃,拿玫瑰糕來。”
招娣沒有理會她,動作極緩地擺著盤子。
“欽!”墨蘭再叫一次。
招娣還在擺正一個盤子,讓墨蘭氣得拍桌。
招娣終於有些醒神。“呃?什麼?怎、怎麼了?”
“我真不知道,福爾家是怎麼教下人的,沒家教的丫頭。”墨蘭鄙夷地說。
“拿玫瑰糕來。”她才不吃這種粗劣的糕點,她高貴的嘴只吃用最精軟的米磨成、並夾以蜜漬過的玫瑰花芯的軟糕。
招娣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消化這句話,她回說:“抱歉,夫人,冬天沒有玫瑰花。”
其他人聽了這話,都嗤嗤地偷笑著,笑得墨蘭的臉一陣青白。
她正想再罵,門邊傳來了寶康的聲音。
“墨當家要吃玫瑰糕,沒一個人聽到嗎?”寶康難得在眾人面前顯現嚴厲。
“這就是你們平日的規矩?”
大夥見當家發怒了,趕緊衝出去吩咐廚房。
廚房不會做什麼鬼玫瑰糕,他們只好披著蓑衣、頂著新雪去街上尋。
寶康坐上主位,微笑看著墨蘭,微作一揖。“真是失敬,墨當家,你莫要見怪。”
墨蘭嬌笑著,纖纖玉手攀上寶康的肩,身子順勢往他的身體依過去。“既然寶康替我說話,我便不在意了。”
寶康依然笑著,並不回絕這樣的親密。
招娣痴痴地看著。
寶康帶著笑,瞥了她一眼,她一驚,趕緊低頭,繼續擺著盤子。書 包 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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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康與墨蘭殷殷切切的談笑聲,在招娣聽來,竟都是不堪入耳的噪音。
她咬著牙,將最後一個盤子擺在墨蘭面前。
墨蘭見她骯髒的衣服要靠近她,停了談話,厭惡地推了她一下。
身子綿軟的招娣叫了一聲,人向後仰,慌急中她只得攀著椅子,可手上的盤子卻摔在地上,碎了。
“呵,呦?”看著招娣的窘樣,墨蘭不以為然地哼笑著。“寶康,不是我愛說,怎麼你府上的奴僕連擺個盤子也不會好好擺?”
寶康冷眼看著墨蘭。
那低劣的小動作怎逃得過他的眼?
不過他想,他沒必要在她面前為一個小僕傭說話……
但真的沒必要……嗎?
他斜眼看著招娣,看她什麼也不說,悶悶地趴在地上,徒手撿著碎片。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幼稚,不禁對自己感到厭惡。
這樣能制止什麼?能壓抑什麼?
他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心在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