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臉霎時間又白了一層,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原本是藉著南懷的地界暗殺一個人,若是弄出了火光爆炸,會給西亭帶來多大的麻煩。更何況,倘若晏存繼真有那許多火器在手,莫說日後難以自圓其說,只怕今日,白骨葬在異鄉山脈間的,就是他老頭子了! 不過三叔究竟是與晏存繼明爭暗鬥多年的老骨頭,只片刻間他的頭腦中就轉開了好幾種變通的辦法。
然而,季華鳶當真可信嗎?他看著對面那個始終面無表情淡漠如沙的少年,那人無論聽什麼說什麼好像都與己無關似的,永遠都是淡淡的,那雙黑眸永遠如同一波死水,讓人看不出情緒。只在剛才,在季華鳶立於樹梢之上欲引弓而轉身的那一剎那,他看見了那雙眼睛中閃過一抹亮色。而現在,他同樣是如此平靜地告訴他,晏存繼有火藥——這個無論如何對他自己都算不上好訊息的訊息。
三叔努力抑制住自己手的顫抖,年齡大了,有時候心裡能夠淡定下來,手卻會抖很久。他淡然地將雙手負於身後,沉聲道:“除了這個呢?你還知道什麼?”
季華鳶想了想,說道:“我還有一張布兵圖,是五日之前在他房間裡謄下來的。出發前他曾對我說過布兵只有微調,大體不變,所以應該是可信的。”他說著,從懷中摩挲出一張淡羊皮紙交給三叔,三叔接過來,卻沒有立刻開啟。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突然浮現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怎麼才拿出來?”
季華鳶頓了頓,淡聲說道:“你會信我嗎?即使到了現在,我將圖給你,你會完全信我嗎?”
“你若之前是因擔心我不信你而藏著,那麼此刻又為何拿出來?”
季華鳶突然笑了,他轉回身目視著前方幽黑的山谷,一陣狂風突然卷石而來,身前黑衣人紛紛遮面側頭,三叔也抬起手擋了擋來勢兇猛的沙土。而季華鳶卻絲毫不亂,那些沙石彷彿打不到他臉上似的,他只抬手隨意地向後捋了捋散在肩膀上的黑髮,輕聲道:“您多慮了。我們對彼此都沒有建立完全的信任,我們走在了一起,是各謀其利,這一點你我都明白。方才我沒有拿出來,是因為還不到必要的時候,我留著一些東西在自己身上總是有利的。而現在拿出來,是害怕您當真走錯了路,我畢竟已經朝晏存繼射出了那一劍,雖說您最後損兵折將多少與我無關,但我總是希望您贏罷了。”季華鳶說著,回過頭來看著三叔,那張月白的臉龐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像是無所謂,又像是信心滿滿似的:“無論如何,華鳶知道您最後總是會選擇相信我。倘若一時不信,也會在吃了虧之後相信。沒關係,您兵馬充裕,不在乎吃些小虧……”
季華鳶話音剛落,三叔還沒來得及回話,那個年輕人原本淡淡笑著的表情卻突然沉了下來。季華鳶一把拉住三叔平貼在山壁上,將身影隱進山體的陰影之中,低聲道:“所有人就近隱蔽,屏住呼吸。”
三叔被他一驚一乍弄得有些煩,然而扣住他胳膊的那雙手是那樣堅定而不容置疑,他無聲地偏過頭打量著季華鳶的側臉,在巨大的山體陰影籠罩下,那人的輪廓有些模糊,然而他卻能感受到季華鳶的嚴肅。
過了一會,山谷裡依舊靜謐無聲,沒有半點來人得跡象。
三叔剛要說話,卻不知季華鳶怎麼察覺到他,竟然直接伸出手來捂在他的嘴上。三叔憤憤地住了口,他垂眸看著捂住自己嘴的那隻手,黑暗之中他看不見那手上的肌膚,但是那溫熱細膩的觸感卻讓他有些酥麻。他驀的聯想起了這幾日在湯鹿行宮裡和晏存繼挽手同行的少年,季華鳶抬起頭看著晏存繼時,那雙眸子裡流淌出來的美麗。
他的心突然安定了一分。
這是一個貓一樣的少年,他足夠聰明,卻不夠狠辣。他只想要找個舒服安全的窩棲息一生,有足夠的自由,有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有那麼大的雄心。
而季華鳶說得對,無論他們之間有多少的不信任,至少,季華鳶不會希望自己輸。
季華鳶感覺到他的放鬆,而後緩緩鬆開了手,三叔不動聲色地垂下眼,視線落在自己右手緊緊攥住的淡羊皮紙上。
一陣山風過,帶來淡淡的血腥味,所有人立刻警覺起來。對面的山壁處傳來簌簌的落石聲,季華鳶突然狠狠皺了皺眉,他用氣聲道:“很近了,叫你的人不要亂動。”
三叔聞言愣了一下,這安靜的山谷,兩側山壁之間足有十丈寬,他要如何傳令下去?更何況,這幾聲輕微的落石聲尋常極了,實在沒什麼大礙。然而他剛一遲疑,那個年輕人箍著他手臂的手就攥緊了,季華鳶回過頭瞪視著他,黑暗中,那雙眼睛格外亮,裡面露出的堅決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