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檔,一窮二白也是個高檔窮光蛋。他的意思是要曉鷗請他吃飯。他連唯一的箱子眨眼間失竊都沒注意。不過曉鷗給他開了張收條:今收到旅行箱及裡面的雕品若干。作為債主,曉鷗有權這麼做。所有債主在北京都進駐了史府,客廳書房臥室自行出入,看上哪件好傢俱、好木雕就照相,作價,上保險,從債務裡平賬。
但史奇瀾一看那張收條就哈哈笑了,滿臉難為情。牙縫裡一片龍井茶葉,使他的難為情尤為生動。那箱子裡沒有黃花梨雕刻呀,我的梅小姐!裡頭裝的是一包大米幾卷掛麵呀!可他昨天明明說箱子裡藏了三件黃花梨雕品,難道花幾千塊偷渡費就為了把一包大米幾卷掛麵和一個不名一文的老史運過來?
下面一個舉動是曉鷗做出之後才意識到的。她的巴掌打在史奇瀾瘦削細膩的面頰上,麻到五個指尖。老史開始吃了一驚,但馬上讓這事過去了。吃曉鷗一個耳光比吃其他債主的要好過得多。曉鷗頭一次見他時眼睛裡泛出的兩朵漣漪他看見了,他眼不瞎,心更不瞎。之後他在工作間雕刻的時候,曉鷗看過他幾次,本來是去催債,看著他那雙秀美的手握著雕刻刀化腐朽為神奇,她把飛去北京的目的都忘了。那時他又在她眼裡看到了有關他的胡思亂想。儘管此刻她對他的夢全都碎了,她還是好憐惜他。她這一巴掌打出來,他什麼都明白了。假如他一直以來懷疑她對他的憐愛,這一巴掌把懷疑全打出去了,他明明白白看到她對他那份另眼看待,那份淡淡的痴情。
她打得自己眼淚汪汪。她用沙啞的嗓音問他為什麼欺騙她,有鼻子有眼地告訴她如何把兩件黃花梨從陳小小眼皮下偷出來。他看著她再次舉起的巴掌,叫她不要急,聽他解釋。這麼不要臉的事,還有什麼好解釋?兩人在酒店房間追打,打成了兩口子。在此之前曉鷗打過誰,盧晉桐那麼該揍她都沒碰過他。在此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會打人,會追著一個男人不依不饒地揮巴掌。
史奇瀾跳上了床。這下子曉鷗不能追上去打了,真要打成兩口子了。
〃我真沒撒謊!〃他穿著拖鞋站在兩個枕頭之間。
〃那你昨天說,箱子裡裝的是雕刻!〃
〃昨天是裝著雕刻!〃
曉鷗不動了。還用他再往下說嗎?他上午和下午根本沒在房間裡睡覺,把兩件雕刻三文不值二文出了手,換的錢又輸出去了。
〃你剛才沒看到我怎麼贏的!〃
他還是隻提贏,只記得贏,贏給他的好心情、豪邁感是輸不掉的。他說他剛才一把就贏了四十幾萬。贏來的錢呢?匯回北京了。水電公司缺德透了,差兩天都不行,非給你斷水斷電。沒有水電,工人肯收工資白條,他們也沒法工作呀!曉鷗一動不動,看他還有臉胡扯。他贏了四十多萬肯回到房間裡來?已經沒什麼可供他敗的家,他還在敗。
曉鷗恢復動作是氣勢洶洶地拿出手機,一個鍵子就按到陳小小的辦公室。
〃你別打給她!〃
你看,他知道曉鷗要給誰打電話。淪為最無救的賭徒之前,他們先失去的是說實話的能力。
陳小小不在辦公室。史奇瀾馬上坦白求饒,說自己贏的四十多萬又被他很驚險地輸掉了,同樣是鬼使神差,手那麼一抖,押錯了,本該押〃閒〃,押成了〃莊〃。當時他心裡就一格登,預感來了,但來不及糾錯了。只要再多一萬,不,五千,他都能扳過局面。說到此處他停住了,看著曉鷗。不見得還想從曉鷗口袋再搜刮出五千、一萬吧?
現在老史徹底安全了。欠他自己兩夜一天的覺,現在可以安安全全地去睡回來。不過曉鷗還是好奇,想到他何不到海邊撿兩塊石頭放進箱子,還麻煩他自己去超市買糧往裡裝,反正是做個調包的道具,石頭和大米一樣好使,效果有什麼不同嗎?
老史羞澀地笑笑。其實他是想找間房住下來,有大米可煮、掛麵可下,就活得下去。媽閣的民間純樸善良,可容他享受清淨。大米掛麵總會吃完的呀!那就給書畫社打打工,偽造點假字畫,或者鑑別假字畫,大米掛麵總吃得起。他還這麼甘心清貧呢?在這裡做個賣手藝的楊白勞,在賭檯上反攻倒算,把失去的天下贏回來。曉鷗能想得出他不遠的未來,單純明朗的未來,掙一筆錢賭一筆錢,從書畫社直奔賭場,大米掛麵果腹,胸懷一份壯麗理想,赤手空拳贏回他曾經的繁華,印尼和菲律賓的工廠和木場,中國內地的幾家工廠和商店、展示廳。那理想是,他史奇瀾有一筆巨大的財富註定藏在千萬張賭桌的幾億張紙牌裡。那可是他史奇瀾的財,可不能讓別人贏去。
梅曉鷗這時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