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行為。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決心認輸了,但是你忘了一點,任何賭注都是有代價的,你既然輸了,作為輸的一方必須接受嚴厲的懲罰。”
我懶得聽他的狗屁胡話。“儘管來懲罰好了。我連命都不要了,還在乎你的懲罰?”
老狐狸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拉開窗簾,命令護士扶我坐起來。“看看外面吧!”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出去。窗外的一片空地上聚集著一幫男男女女,一、二十個人,其中兩個是孩子。“你什麼意思?”我像一個白痴問道,腦袋空空的。
“看看你的懦弱造成的後果吧。”老狐狸說著,推開窗戶,朝外面揮揮手。
“你要幹什麼?”我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不知從哪裡湧出來一隊端著刺刀的日本憲兵,在空地上架起了機關槍。人群一陣騷動,孩子驚嚇得哭起來。
他要殺死他們,一幫無辜的平民百姓嗎?
“不要!”我驚呼道。
然而,槍響了……
我眼睜睜看著剛才還鮮活的人一個個變成了冤魂,前後不過數十秒。
哭喊聲消失了,周圍靜寂的可怕。
“現在你可以死了。選擇什麼死法我不會阻攔你。”老狐狸陰沉沉的目光看著我。“在你死之前,我還想告訴你,就算你死了,也是以龍鬚川進妻子的身份死的。你的葬禮會十分隆重,甚至比婚禮還隆重。為了避免你在下面孤單,我會在你死後的十天內做祭祀,每天都會送二十個中國人下去陪你。你享受著格外隆重的待遇。我說完了。現在,你可以死了。”
老狐狸說完,命令所有人離開房間,包括他自己。
我大口大口地抽氣——死亡,對我而言居然是最為奢侈的、渴望不可及的事情。我早該想到他不會讓我舒舒服服地死去。無論我選擇何種出路,都會踩著他埋下的地雷。他果然是隻老狐狸,一隻最最陰險、殘暴、狡詐的老狐狸。
二十條人命啊,因為我死了?是我殺了他們?
是的,是我殺了他們,因為我的逃避,因為我的懦弱。為了我一個人的貞節,一個人的英雄氣概付出了二十個同胞生命的代價——太昂貴了。
即便我死去,殺戮也不會停止,還會有兩百條生命因我而喪失!
我還有勇氣死嗎?我還有資格死嗎?我還有臉面死嗎?
就算是老狐狸恫嚇我,我有膽量放手一搏嗎?
我輸了,輸得很慘、很慘。
明明輸了,卻要以未輸的形式苟活於人世。
真正的勇士是敢於面對淋漓的鮮血的。我不敢面對,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勇士,我是——懦夫——無論我如何選擇,註定了我會當一名——懦夫!
去掉零頭,還有五年啊!五個三百六十五天,五個一千七百五十二小時,五個十萬零五千一百二十分鐘……
好漫長啊,如何熬得過去?
我如僵立的柱子,欲哭,已無淚。
病房裡靜悄悄的,沒有人的氣息。
一小時後,龍鬚川進和池春樹都站在我病床前。池春樹的臉很白,慘白,慘白到可以看見面板下
微顫的靜脈。他的眼睛很渾濁,不再似春水那麼澄澈、明淨。
龍鬚川進的眼睛也一樣渾濁不清,帶著血絲。
我木然地跪下地,請求龍鬚川進的原諒,求他原諒我未婚之前便意圖勾引他的妹夫,意圖做出有損兩國人民向大東亞共榮圈邁進的不恥行徑。
我也向池春樹下了跪,請求他的原諒。我不該以龍鬚川進未婚妻的身份去勾引他——大日本帝國的軍醫官。
最後,我還向老狐狸下跪,因為我屢次用最惡劣的語言攻擊他和他神聖的帝國。我必須懺悔,收回我說過的所有“不合適”的話。
老狐狸大度地扶起我,他認為我還是一個病人,不宜太激動,萬事好商量嘛。他說他從未把我當外人。
那一天,我很忙,忙著暈倒再醒過來,醒過來再暈倒,中間還吐過一次血。醫生也很忙,忙著搶救我。
只有一個人最不忙——老狐狸——穩操勝券地坐鎮指揮。
婚禮不得不延期,以我這樣的狀況的確無法勝任主要角色。
“對不起,我耽誤你的婚事了。”我空洞的眼睛看著池春樹,“請替我向百合子致歉。”
他無聲地哭,目光更加渾濁,就像黃河裡的水流進了他的眼。
我漠然地看著他,一時間感覺不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