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的見證著她在開滿木芙蓉的樹下繁複練習著那套繁雜錯綜的芙蓉舞步,看她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的疲憊。
但她從來都是默不作聲的強撐起身子,重複的練習,從不見有半分氣惱煩躁,就像一泓池水,平寂淡然,激不起任何波瀾。
芙蓉舞練成那日,他看她在花瓣翩飛的樹下完整的跳完了那支傾城之舞,原本平淡的臉上綻開了絢麗的笑容,亦如她頭上的木芙蓉,絕世而芳華。
隨著她舞技的純熟,纖妃的病也日趨嚴重。那噬人心肺的劇咳幾乎讓她連藥都喝不下。
她就如同一朵逐漸凋殘的花,度盡了生命中最美麗的年華,此刻再也沒有氣力重現昔日的風采。
她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裡,卻無能為力。她眼睜睜的望著她嫻靜秀美的母妃一點一點的流走她的生命,但所能做到的,只有恍若不見般依舊強撐著笑顏喂她服下那無濟於事的湯藥。
“母妃,你今日氣色真好。”她開啟盒蓋淡淡笑著如往常那般端著藥碗走向床榻。
的確,今天的纖妃面色紅潤,枯瘦的臉竟透有一絲光彩,深陷的眼眶也是有著說不出的寧靜安詳。
“平兒……”她用那咳啞了的嗓音喚她,笑容是她沒病倒前的柔和溫軟。
“今天母妃不喝藥了,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平兒。來,快做到母妃身邊來。”她伸出乾瘦的手拉她坐下,側頭細細打量著她。
這個已被病魔折磨的失了姣好面貌的女子此刻呼吸平穩,臉上寫滿欣慰。
“平兒出落得越發像母妃年輕時候的樣子了。那時候啊,我正值二八,跟著府裡的姐姐去逛花燈,你父皇呢,喬裝辦成富家子弟,微服出宮……”
“逛著逛著,夜就深了。街市上的花燈鋪子都收了花燈打烊了。我本想跟著家姐回府,正巧你父皇帶著便衣侍衛迎面走過來。有時候,情之一字,確實是很奇妙。那麼多豔麗美貌的姐姐,他愣是不聞不問,一眼就瞅到我了,你猜怎麼著?”
纖妃停下來,臉上露出動人笑意,抓著她的手問她。她靜靜的回以她一個微笑,如她所願反問了一句,“怎麼著了?”
纖妃鬆開她的手,如同少女般低頭羞澀的笑了起來,聲音輕輕的,“他就站在我面前,看著我,緩緩而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是母妃最喜歡的《青玉案》。”她微笑著介面,傾身將纖妃滑落臉頰的髮絲攏到她耳後。
纖妃順勢抓住她的手,眼裡綻出異彩,“從那以後我就進了宮作了他的妃。你父皇知道我喜歡跳舞就專門為這首詞譜了曲。你還會唱嗎?我記得我教過你的。”
對上纖妃殷切的眼神,她笑著點點頭,“會的,平兒一直都會唱。”纖妃放下心來,握著她的手回到床榻上,目光含笑靜靜望著她。
“平兒……”不多時,她又忽然開口,“母妃想要跟你要樣東西。”“母妃請說。”她靠近她幾分,反握住她的手輕輕道。
“仇恨。”纖妃微微啟齒,“母妃要你的仇恨。”她的身子一震,猝不及防的抬眼,撞進纖妃綿軟柔和的眼眸。
“母妃希望我的平兒這一生都不要再去怨恨任何人。有些事還是忘記得好。恨一個人,真的太累了,它會毀了你的一切,讓你終生都活在痛苦絕望中。”
“不管別人如何傷害你,你都不可燃起仇恨之火,要盡你最大可能去原諒他,否則,你就會變得和他一樣,甚至會比他更可悲。”
纖妃抬手,溫柔的撫上她失血的面龐,淺淺微笑著,“我的平兒是個乾淨的孩子,別讓這些東西汙穢了你的心。不管怎樣,去愛一個人要遠比恨一個人好千萬倍。所以以後,還是愛多一些吧。”
長長的尾音落在耳中如同一聲綿長的嘆息,裡面載滿了釋然與希望。她握緊纖妃的手,啞著嗓子低低道:“好,平兒答應你。”
纖妃笑了笑,眸光柔和的望著她,“那現在,母妃想聽平兒唱那首《青玉案》,可好?”
“好。”她點頭,唇角含笑,目染悲慼,啟齒輕吟,“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最後一個音落下,那躺在榻上的女子輕牽了下嘴角,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閉了眼。
感到掌中交握的手一鬆,她的身子一顫,臉上血色盡褪,淚水不自覺的落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