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揹著杜慎言回了住所,一路上就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頭野獸死死盯著,滿身的汗毛根根倒立起來,回過頭去,卻只覺得夜風颯颯,月影晃人。嘴裡連忙“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一通亂喊,急吼吼地將書生送回了府。
出了房門,只覺得那視線刀一般颳了他一下,渾身抖了個激靈,然後那奇怪而可怕的感覺便消失了。王興搓了搓胳膊,心驚膽戰地回了家。
杜慎言頭痛欲裂,渾身燙熱,喝了藥,迷迷糊糊地睡下了。誰知夢裡盡是刀光血影,殘肢斷臂,那些可怖的景象糾纏著他,驅散不盡,將他拖入漩渦一般無底的夢魘中。
“不、不,別過來……”杜慎言掙了掙,搖著頭,眼睛卻緊緊閉著,額頭上滲出汗來。
腳踝上冰涼黏膩,似有什麼東西順著他的雙腿慢慢地纏繞上來,鋪天蓋地的血肉潑灑下來,腥臭的氣味如有實質一般裹住了他,胸口憋悶不已。
書生拼命推擠,張嘴想要呼喊,口鼻便被那東西捂住了,呼吸不得,登時胸口脹痛,臉頰漲得通紅,眼角溢位淚來。
“乘、乘風……”這個名字突然從心底裡浮了出來,掙扎著喚了一聲,耳邊聽到一聲粗魯而兇戾的咆哮,那包裹著他,試圖拽他入漩渦的東西迅速地消失了。
杜慎言大口地喘著氣,先前死死閉著的眼睛猛地睜開了,正對上一雙幽深眼眸,嚇得低喊一聲,卻立刻被堵住了。
杜慎言氣喘咻咻地側過頭,吸了好幾口氣,悶痛的胸口才漸漸平復下來。轉過來,問他:“你怎麼在這?”
那妖怪沒回答,伏在他身上,眼睛狠狠盯著豐潤鮮妍的唇瓣,舔了舔唇角,大有再來一次的架勢。兩人額頭對著額頭,唇對著唇,書生唇瓣微微一動,似乎就能碰上。先前掙扎冒出的冷汗全數化作熱流,蒸得人汗津津的。
書生伸手將他俊臉推開,手心一燙,被那妖怪舔了舔。杜慎言趕忙縮回手,瞪了他一眼,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來了?”
妖怪想了想,道:“聽到,你喊我。”
杜慎言一愣,他似乎確實睡夢中喚了妖怪的名字,一時有些迷糊:“我怎麼了?”他似乎做了一個異常可怖的夢,怎麼也掙扎不脫。
妖怪粗糙的大手順著書生筆直的腿滑下,握住他的纖細足踝,向上一提。書生又驚又羞:“你做什麼?”想要收回自己的腳,卻忽然一頓。
雪白精緻的足踝上面赫然有一個烏青的手印,想到夢中那個冰涼黏膩的觸感,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結結巴巴道:“這、這是什麼?”
妖怪用硬邦邦的語調道:“邪氣。”
杜慎言抖了一抖,弄不明白這邪氣是什麼。
妖怪摟著他磕磕絆絆地解釋了一番,他才大概明白,他是被這邪氣給纏上了。嶺南這片土地多有瘴氣,特別容易聚魂,時間久了便妖鬼橫行,這邪氣,便是凝聚了怨懟的鬼怪。
書生山林裡走了一遭,便惹上了這些東西。
這些邪氣好生厲害,化虛為實,還能入得他夢中,若是迷迷糊糊中沒有喚這隻妖怪,他恐怕便已經被拖入夢魘中,再也醒不過來了,心中後怕不已。
那妖怪見書生修眉蹙著,濃密的睫毛上沾著水光,一臉的愁和怕,翻身將他抱緊,揉了揉他後背,似乎想讓他放寬心,嘴裡蹦出兩個字來:“不怕。”
妖怪懷中散發出一陣和榻邊的花一樣的香味,這香味被他熱熱的體溫蒸騰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讓人面紅心跳的醇厚味道。
杜慎言原本緊繃的身體鬆軟下來,手撐在妖怪胸前,問他:“你是在安慰我嗎?”
“安……慰?”妖怪歪了歪腦袋,不是很懂。
杜慎言望著他那有些懵懂的樣子,心中一片柔軟,想了想,悄悄問他:“前幾天姚武和那些蠻夷,是你把他們弄來的麼?”
妖怪點點頭,似是想到了什麼,眼光冷了冷,繃著嘴角道:“他們,欺負你。”
杜慎言的心剎那間顫了一顫,快要化成一汪水。
君子以獨立不懼,這是聖賢書上所教,是他十多年來所信奉的準則,然而他從來沒有這樣強烈的感受到,有一個人可以放心依靠,是一件多麼值得高興與感動的事。
遠離故土和親人,隻身被貶到荒蠻的嶺南,忍受著身與心雙重的苦痛,不知何年何夕才能真正得以解脫。在最為脆弱之際,卻仍有一人依靠,急他心之所急,憂他心之所憂。不由哽咽:“謝謝你。”
妖怪粗糙的拇指粗魯地擦過書生眼角,指頭上沾了鹹澀的眼淚,妖怪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