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面地獄還在這裡繼續著,這點令恩田前輩和桃木小姐皆為之驚愕不已。
兩人捏著一把冷汗,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不一會兒,恩田前輩以嘶啞的嗓音喊出:「津田先生。」
津田氏心頭一緊,停下還在打蕎麥麵的手,回過頭來的臉色十分悽愴。
「哦!是恩田啊!」
「……你還在杆麵條嗎?」
「不過大家都倒下了。坐吧!」
津田氏說完,又轉向蕎麥麵。「在我拜師學藝的信州,無間蕎麥麵大會最後也是變成這副德性。」他如是說。
※
與此同時,後藤所長還在位於室町通的大樓某個單位的狸貓假面秘密基地裡呼呼大睡著。眼角掛著一滴眼淚,嘴角則噙著做了美夢的餘韻。在他的眼皮底下,烙印著四條烏丸十字路口籠罩在漫天紙片與歡呼聲中的情景。
沒有任何前兆,所長突然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閃一閃的日光燈,還真是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感感的光景啊!那場盛大的嘉年華會消失到哪裡去了呢?夢與現實的落差令所長呆若木雞,只能注視著日光燈。現在幾點了?自己又在哪裡呢……?
「好像有什麼事來不及了。」唯有這股確信一下子湧上來。
大家都有這種經驗吧!某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特別神清氣爽,感覺睡了一場好覺。「好奇怪啊!應該沒有睡多久啊!」看了一眼放在床頭的時鐘,驚覺早已過了上班時間。這種再平常不過的事、避無可避的事,終於降臨到自己頭上了。美夢的餘韻瞬間煙消雲散,連忙拿起行動電話,未接來電全都是公司打來的電話……基於這種恐怖的經驗,我們很容易把神清氣爽的起床與不祥的預感畫上等號。
下一瞬間,所長回想起一切的狀況。
「睡過頭了!」他彈跳起來,發現自己躺在薄得可憐的被褥上,斗篷和麵具和假髮都不在身上。什麼時候脫掉的?空調的聲響冷清清地迴盪在秘密基地裡,遠處傳來祇園囃子的聲音,不見小和田君的人影。「為什麼不叫我起床呢!」隨著這股憤怒湧上心頭,自己大言不慚的聲音也同時在腦海中響起:「因為我說我絕對不會睡著!」
所長下意識地抱住他那顆光頭。
「怎麼會這樣……太丟臉了……」
看了一下時鐘,已經晚上九點半了。
「我到底在幹嘛!星期六已經結束了!」
所長從被窩裡跳起來,衝向洗臉檯洗把臉,把光頭擦乾淨。想要變身為狸貓假面,卻遍尋不著明明直到睡前還在縫補的斗篷。所長情不自禁地撫摸著光頭,心想:「莫非是小和田君拿走了?」他該不會沒有經過自己的同意,就變成狸貓假面二號吧?誰准許他這麼做了?
「大事不妙,沒有時間煩惱了!」
所長從日式衣櫥裡拿出備用的斗篷和假髮,抓起小茶几上的面具。
當他衝出秘密基地,飛奔下樓,跑到大樓外面時,宵山的明亮與熱氣將所長團團包圍,幾乎令他不能呼吸。感覺就像是從夢中醒來,又跳進另一個夢境裡。
遊客們看到狸貓假面,紛紛停下腳步。
「是狸貓假面!」
驚喜的叫聲傳遍了整個金碧輝煌的室町通。
難道那個美好的夢還有後續嗎?山鉾在蔚藍的天空下前進,遊行隊伍歌頌著狸貓假面的功績,響徹雲霄的喝采。當他對聚集在腳下的廣大群眾大喊:「儘管放馬過來吧!」那分足以震撼心靈的喜悅。全世界都和自己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然而,一聲「抓住他!」敲碎了他自以為有一條接地線從夢中連過來的日常生活。「你們想幹嘛?」當他進入備戰狀態,甩開蜂擁而上的人潮時,所長看見以為和自己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世界發出一聲轟然巨響,碎裂成兩半。
旁觀者都是他的敵人。
沒有人和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沒有人。
※
恩田前輩和津田氏隔著蕎麥麵的竹籠,聊起十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兩人趁著夜色溜出下鴨幽水莊,穿過下鴨神社的糺之森,來到鴨川畔。暖烘烘的晚風吹來,感覺好像狸貓在作祟。在從葵橋往北走的地方,他們將大方巾鋪在堤防上,盤腿坐下,乾杯互道珍重。那是津田氏偷偷弄到的天狗白蘭。「滾石不生苔。」恩田前輩祝福他。「我會滾動到就連苔蘚也沒時間長出來。」津田氏回答。遠離宵山的鴨川堤防上靜悄悄的,只能看到對岸住宅區柔和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