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中尋聲望去,他看見了高雄。
“我這輩子有兩大心願:殺死杜維安,打殘李澳中。”高雄目光陰冷地和他對視著,陽光穿過屋頂的鐵窗,清晰地照在他臉上。李澳中看見了那道疤,是自己用一把鐵鍁給他留下的。自己在刑警隊辦的最後一個大案。
高雄是南鄉宋橋村的小學教師。宋橋村是個貧窮的小村,村長叫宋玉喜,就是這個宋玉喜,就是在這樣一個小村,當了六年村長竟然撈了八十多萬。用他的話說,宋橋村就是我的工廠,我的公司,村民就是打工仔。用村民的話說,這傢伙簡直不是人養的,比土匪還兇殘,比流氓還無恥,比吸血鬼還恐怖。村裡大姑娘小媳婦只要他看得上的,沒一個能逃得了他的魔掌,連他嫂子都沒放過,活生生把他哥氣進了棺材。根據公安局後來的調查,他擔任村長期間,曾姦汙婦女83人,非法拘禁129人,貪汙40多萬元,打人275人次,其中打殘16人,致死2人。村民們告了他六年,1636人次,但每次都被他花錢給擺平了。公安局關心的並不是這一千多次的上訪,他們關心的是後來那個驚天動地的大案。
這個宋玉喜後來終於搞出了大事。高雄父親早死,家裡只有一個年邁多病的老母,一家人欠了上萬元的外債,託了無數次媒,終於娶到了一個外地的姑娘。姑娘長得還算端正,喝喜酒那天,宋玉喜看上了她。六個月後,趁高雄不在家,宋玉喜跑到他家把懷了五六個月身孕的姑娘給強姦了,當時就引起了大出血,孩子沒保住,大人也死在了醫院。高雄當即拎刀去砍宋玉喜,不料半路就給村治安隊給抓起來吊打。
高雄養好傷以後發誓要報仇,不知從哪兒搞來一批炸藥要炸了宋玉喜全家,把炸藥包捆在身上就去找他,剛巧宋玉喜不在,就狹持了他十二歲的獨苗兒子要他以命換命。宋玉喜當然不幹,報了110,李澳中帶人趕到時,鄉派出所的人馬和高雄已經對峙了整整一上午。高雄把孩子捆在樹上,右手拎刀,左手拉著炸藥包的導火線,精神已瀕於崩潰。
“那時候我跪在地上求你。”高雄打斷了他的回憶,冷森森地說,“我說把孩子給你,只求你讓開一條路讓我抱著宋玉喜同歸於盡。可你就是那樣站著,所有人都退出了院子,就你一個人站在我面前。那時候我覺得你是一尊神,只要你一讓開就沒有任何人敢擋著我。我求你,頭都磕出了血你就是不讓一步。”
高雄的眼神忽然幽暗了,似乎有無邊的痛苦在眼前圍繞:“我對你說,我是個混蛋,是個孬種,我的老婆孩子,我在世上掙到的一切東西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連自己的老婆都保護不了,我根本不配再活下去,我只想在臨死前掙回做男人的尊嚴。我只有這一點心願,一個男人最微不足道、最基本的心願,你也是男人,為什麼就不能理解!”
犯人們靜靜地聽著,高雄的嗓音沙啞、低沉,在昏暗的監牢裡迴盪。李澳中閉上了眼睛:“我曾經跟你說過,你還有一個老孃要靠你養活。”
“老孃……”高雄慘笑一聲,熱淚橫流,“在這個監號裡,每個晚上我都夢見我娘,好好的一個家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常年有病,你知道她過的是什麼生活嗎?我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在她旁邊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她生病、看著她摔倒,看著她一天天地餓死!”高雄咬牙切齒的瞪著他,“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當時你要讓條路,我馬上就能和宋玉喜同歸於盡,根本不必受現在的折磨,活著不能回家,死了不能閉眼!”
當時孩子在樹上綁著,高雄已經歇斯底里,手裡的刀瘋狂地在孩子的脖子前晃動。李澳中和他對峙,吸引著他的主意,另一個刑警從房後悄悄上了屋頂,趁他向李澳中磕頭的剎那,猛地從房頂撲了下來將他撲倒在地。高雄翻滾著想爬起來,李澳中也撲了上去將他壓在地上。院子外的警察一擁而上。高雄左手一掙就要拉響炸藥包,李澳中見情況危急,從旁邊摸起一隻斷了把的鐵鍁一鍁劈了出去,從他左臉劈到左手,劈斷了他的拇指。
“一個男人,在世界上喪失了他最起碼的尊嚴,他怎麼還能活著?”高雄喃喃地說,“我是教師,知道人活著需要支柱,那就是尊嚴。”
2
犯人們不知不覺已經圍到了他旁邊。屋角的陽光早已隱去,留下一片霧一樣的朦朧。鐵窗旁的燈亮了,監號裡照得雪白。眾人的影子靜靜地縮在地上、鋪上、牆上。
吱,一陣刺耳的鋼鐵摩擦聲響起,牢門下部的小鐵門開了,做外工的犯人送來了晚飯,饅頭、稀飯和鹹菜。同時送來的還有發給李澳中的一大一小兩個鋁碗和鋁湯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