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傷心痛絕而逝,遺下珠暇和兩個幼弟。珠暇忍飢挨餓,屈身他家做盡各種雜活,回家亦要餵養幼弟。可是河東都將楊弁之亂掀起血雨腥風,珠暇帶著弟弟輾轉奔走,兩個弟弟卻在途中染病身亡。珠暇痛不欲生,恍惚間爬上罕山,停歇在一株高大的松柏旁,見松柏後方是懸崖峭壁,慘然一笑,覺得天意如此,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正直千鈞一髮之際,被隱居於罕山的仙人車厘子——亦是家父的恩師——給叫住,始而修仙。
羽飛嘆了口氣,想珠暇真是苦盡甘來。而自己呢,是真的沒有後悔之念,還是自欺欺人?最初的選擇緣由為何:生於盛世江湖,長於仙蜀書莊,一代文才之女。開元澤被天下,家父心繫眾生,平和之際只願世間甘甜永垂千古。詩仙逍遙四海之際,風流飄逸,灑脫之姿,超人之才,與之談笑酒茶間,家父明其心願,攜其女,始而修仙。家母只願平安一生,心懷家事,毫無修仙之念,只是不捨愛女,但家夫已做決斷,論其執著性情量是不會改變。而其女,自小也是以子來養;夫婦情深,然而妻子纖弱,懷一女後元氣大傷,性命垂危之際才誕生一女。家夫愛妻,決意不再生子,這卻也是兩人生平一大憾事,但是愛女生得特異,身長如男兒,性情若父,文武全才,天資聰穎,心願隨父修習,日後得成正果而撫慰蒼生,遂隨得愛女去罷。而家母只願隨時間流走,自然終其一生。
羽飛想到此處,嘴角微微上揚,是嘲笑,是無奈,是悲哀。她哪曾料到有關自己的那些身世是父親騙自己的。而自己的現狀和自己選擇的初衷竟是大相徑庭,姑且不說自己未能修成正果,修成正果的父親——如今紫雲仙境的殿主宇軒——卻又是如何:哪有得撫慰蒼生,連自己都無法撫慰。他修仙成果,入世後卻已是物是人非,正直宋遼西夏戰火紛紛之際。只見民不聊生,心中悲憤交加,途中偶遇被貶黃州的蘇軾,方瞭解了唐以後繼而五代十國之爭以及宋朝自建國以來諸多事宜。他想自己修仙一場,就是為了照顧蒼生,現今蒼生有難,正是自己出手之時,於是攜女施救戰亂摧殘下的芸芸眾生。硝煙瀰漫處,混合自然陰陽之力施雨熄火;草木枯黃處,取北海之仙露施以復生;瘟疫肆虐處,取華山之無根樹葉、神林之百年靈芝磨藥救濟苦難之民。羽飛聰穎好學,樂觀積極,朝代更替所造成的慘絕人寰的情形讓她悲憤不已,但她抑鬱之際必去造訪詩友詞友,相互寒暄傾吐,一洩心頭憤懣;她廣交朋友,飽讀詩書,舞文弄墨,覺得一代有一代之風情,因此也並不完全排斥人世的各種紛擾,甚至有時覺得這也不失為自然興替的一部分。雖然每見民有飢色、野有餓莩之時心如刀銼,但因心懷蒼生,救人之心遠遠超過怨恨之心。其摯友稼軒先生稱她為女中豪傑,她卻不以為然;不是因為對她的讚揚,而是因為讚揚的話語。她固然是女子,性情卻頗似男兒,她認為女兒有女兒的賢淑,男兒有男兒的豪氣,所以望取各人之長集為一體,卻也不喜歡界限過於分明的評斷。稼軒先生曾笑道:“吾可稱之為‘人中呂布,馬中赤兔’!”羽飛知他調侃,言笑晏晏,並贊其《美芹十論》乃韜略美文,稼軒先生卻是苦笑,言道:
“吾許久不見令尊啊,令尊可好?”
提起家父,羽飛眉頭微蹙,“先生此話到提醒了我!想是家父又奔波忙碌了吧,家父不善言談,好靜,少與人交。”
稼軒先生沉默半晌,說道:”吾雖只見令尊一面,令尊之風度不凡果真氣宇軒昂,但眼光灼辣,總是微帶慍色,眉間時時微蹙,總覺心事重重。好友,令尊是否有摯友?“
“這個嘛,偶爾聽聞家父吟詞,尤愛一句,是‘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哦,“稼軒先生雙目微閉,”竟是堯章。也不知令尊是愛其詞,還是與之交好。吟詞之中,充滿對世人關切,亦懷有憤恨,令尊之愛人憂人,遠超於吾;心中之所懷,也遠大於吾。吾只關切家國,令尊卻關懷眾生,其負擔之沉重!若與人有交,像其女,令尊應該還好罷!”
羽飛不明其意,只聽稼軒先生再問:“令尊志存高遠,為何不從政以求曠達?”
“家父總是說和興也是朝政,戰亂也是朝政,既然它是那般得動盪不安、朝令夕改,怎麼可以予以信任,又怎麼可以終身託付。”
“哈哈哈!那令尊可真是恨透了科舉,更是看扁了參試之人了!”
羽飛笑著搖了搖頭,知道自己不能再接著說下去了。稼軒先生又道:“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好友于歸否?”
羽飛低頭笑而不語,稼軒先生又哈哈大笑,說道:“好友請見諒。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