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大的男童,呆呆站在門裡,用那雙黑亮眼睛驚望著梁興。他的頭髮披散,只有頂上一撮用白布帶紮了一個朝天小髻,身上穿著件寬大白布袍。
梁興向裡望去,裡頭是一間寬大房間,中間立著一支巨燭,白柱子一般,有半人高,燭芯正燃著,火焰都有半尺高。圍著巨燭,地上坐滿了孩童,至少有上百個,幾乎將房間擠滿。這些孩童全都和開門男童一樣打扮,披髮、小髻、白袍,全都扭頭望向梁興,目光都有些呆滯。燭影微搖之下,看著異常陰詭。
房間盡頭一個寬大門洞,裡頭還有一間房,房裡也有上百個孩童,都是一樣打扮,密密圍坐在一支巨燭周圍。那房間盡頭又套著一間房,裡面也一樣。
顧震和萬福也湊了過來,兩人同樣驚在原地,半晌,顧震才吩咐:“你去叫那些父母來認領自家孩子。我和梁兄弟去查詢那些軍糧。”
梁興又望了一眼裡頭那些孩子,心裡湧起一陣莫名滋味,不知道是驚、是憐,還是懼。
兩個弓手留下來看著,他和顧震、萬福轉身回到磚梯那間房,萬福上去喚那些父母,梁興和顧震則帶著兩個弓手,穿進朝西那個門洞。洞裡仍是一條漆黑長道。兩邊先也有鐵門,走了百十步後,就只剩暗道了。
四人都不說話,只急步前行,呼吸聲、腳步聲在過道中沉悶迴響。暗道極長,像是通往地獄一般。默默疾行了約一里多遠,眼前現出一道鐵門,門上掛著一隻銅鎖。梁興從身後弓手那裡要過一把刀,用刀柄狠力砸那銅鎖,敲擊聲震得頭頂不住落下土渣。連砸了幾十下,終於砸開了那銅鎖。他拉開了鐵門,裡頭是一間高大圓形房間,中間壘著一大堆麻袋。他走過去用刀尖割開其中一袋,裡面撲簌簌滾落許多麥粒。
“果然在這裡。”他用燈籠照了照兩邊,牆壁上左右各有一個門洞。兩個弓手忙提著燈籠分頭去看,隨即回報:“大人,裡頭也是糧食!也有門洞!還是糧食!還有門洞!”兩人的聲音越傳越遠。
梁興舉起燈籠朝頂上照去,屋頂有一扇鐵門,用鐵閂划著。他爬上那麥垛,用力撥開鐵閂,鐵門扇應手而開,帶下許多泥土,落了梁興一頭。他忙用手拍掉,吐出落進嘴裡的泥渣,擦淨眼睛,向上望去,頂上是溼潤泥土,土中佈滿根鬚。梁興舉刀不斷攪動,大塊泥土不斷落下。
忽然,一道天光陡然射下來,刺得眼疼。梁興繼續用力攪動,頂上露出一個洞口,天光頓時瀉下,將底下暗室照亮。梁興又攪了一陣,等洞口有兩尺多寬時,他丟下刀,縱身一跳,扒住洞沿,用力一挺,爬了上去。眼前頓時豁然而亮,一陣青草氣息撲來。四周是一片荒寂苜蓿地,耳邊傳來河水流淌聲。他扭頭朝流水聲那邊望去,一條長路,路邊一排柳樹,中間有兩棵顯得有些萎黃。而西邊不遠處,則有一排木柵欄圍牆,是雙楊倉,被挪移到那邊的雙楊倉,還有那兩棵楊樹。
丁豆娘一路都緊緊抱著兒子贊兒,生怕這是一個夢。
她雖然一直相信贊兒還活著、在等她,但真的見到兒子,號啕大哭著把兒子摟進懷裡時,才發覺自己其實早就灰了心、絕了念,只是不肯也不敢放手。她不知道這世間的事,是由心定,還是由命定。不過這一回,心和命像是百世冤家一朝和解了一般,連天地都瞬間亮堂了許多。
只是贊兒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原先一對小眼珠像露珠一般,轉閃個不停。小嘴也常說個不停,跟她親得真是身上一塊肉一般。然而這時贊兒只呆呆地望著她,極生分。問他話,也像沒聽見,半晌才點個頭或搖下頭。她抱著贊兒,贊兒的一雙小手卻不敢扒著她,只搭垂在兩邊。
她瞧著一陣陣心酸,贊兒自生出來後,一天都沒離開過她。這一回一別就是兩個月,又被關在那地底下,不知那些人做了些什麼,把孩子都唬痴了。不過無論如何,贊兒回來了,其他那些孩子也都回到了自己的爹孃身邊。雲夫人沒有食言,她將董嫂、莊夫人的孩子和自己兒子一起接了回去。
丁豆娘一路又笑又哭地抱著兒子回到了家裡,進院門後,看到停在堂屋裡丈夫的屍身,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贊兒在她懷裡嚇得一哆嗦。她忙止住哭,小心將贊兒放了下來,伸手牽著,走進堂屋。
昨天她一直昏睡在床上,根本無力料理丈夫的屍首。黃鸝兒父女幫她把堂屋騰開,在屋中架了一塊床板,先將丈夫的屍首停放在這裡,身上蒙了塊白布。
她忍著淚輕聲說:“贊兒,咱們回家了。可是你爹……他想你想得睡著了,再醒不過來了。你去給爹磕個頭,告訴他你回來了。”
贊兒卻呆呆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