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拿給你。”
“不是我要用時,是咱們姐弟要用時,就拿來花用。”
“成成成,我拗不過你。”桑五娘笑著接過銀子,用一張舊帕子好好包了起來。
“姐姐,這些銀子夠咱們兩個過三五個月。咱們就先莫管營生,一心一意尋回小外甥。小外甥叫啥名字?”
“我常日在這蔡河上擺渡載客,他爹就給兒子取了個名兒叫渡兒。”
“渡兒?好名字。我聽著到處傳說,這汴京城丟了許多孩子,都是被食兒魔擄走的?”
“嗯。渡兒那天傍晚不見時,我只遠遠望見,這岸上那個賣洗面藥的付婆婆離得近,說隱隱綽綽看著是一個只大黑狗模樣的怪物,叼起渡兒,就飛一般不見了。另有幾個人也瞧見了,不過瞧得不清楚,只見到一個黑影兒。”
“真有這樣的怪物?莫不是那個付婆婆眼花扯謊?”
“不會。我認得付婆婆不少年了,她常年吃齋,人極和善,有時我忙不過來,都是她幫我照看渡兒。”
“其他丟了孩子的人家也沒找見?”
“沒。全汴京城總共丟了三百多個孩子。有個雲夫人和莊夫人把我們這些丟了孩子的娘召集起來,分成了三夥,大家一起分頭尋了這麼多天,卻啥都沒找見。我分的那一夥,領頭的是東水門外賣豆團的一位大嫂,人都叫她丁豆娘。”
“丁豆娘?”
“你認得?”
“我只買過她的豆團,知道這個人。”
“丁嫂性子強,人又爽利,說做啥就做啥,那股勁兒,天老爺都拗不轉。可什麼都沒找見,我們這夥人早散了。今天我進城去相國寺后街一個開茶肆的杜氏那裡打問,我們這夥兒原先都在她那裡碰頭。她說人散了以後,只剩她和一個叫明慧孃的年輕婦人跟著丁豆娘一起尋……”
“明慧娘?”遊大奇說話時一直不太敢動嘴唇,這時卻忍不住叫出了聲,嘴皮上刀傷被扯得劇痛。
“弟弟,你還是先莫說話了。不過,怎麼?明慧娘你也認得?”
“哦,也只是見過,不認得。”
遊大奇心裡急顫,猛然發覺有一處不對。
藥勁過去後,蔣衝渾身傷口越來越痛起來,心裡的怨恨也火一般燒著。
自己在家鄉好端端的,雖說窮,卻安安穩穩,過兩年娶個媳婦兒,生幾個孩兒,如鄉里其他人一般,本本分分度日,有什麼不好?偏生不安分,又貪圖伯父給的那些路費,想來這汴梁城開眼。如今眼沒開個啥,這身上卻血淋淋地都開遍了眼。即便好了,這臉上身上到處疤,癩狗一般,回去哪家肯把女兒嫁給你?更何況如今困在這楚家,是好是歹還不曉得,說不準便把性命也丟在這裡,死了都沒一個人知道。
想到這裡,他頓時害怕起來,覺著自己似乎已被埋在了黑沉沉的地下,四周上下無邊死寂,又黑又冷,他拼力嘶喊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人死了便是這樣?他不由得哭起來。到這世上一場,好衣裳沒穿過一件,好飯沒吃過幾頓,正正經經的事也沒做過一樁,連笑都沒痛痛快快笑過幾場,就這般爐煙一般,被風一吹,就散了?
他忽然想起幼年時,一個遊方道士路過他家,來討水喝。家裡只有他一個,他舀了一瓢水給那道士,心裡好奇,便問那道士:
“這世上什麼最大?”
“天地。”
“比天地更大的呢?”
“無。”
“無是啥?”
“就在這水瓢裡。”
道士一口喝盡了瓢裡的水,笑著遞還給他。他瞅著那空瓢,想找見“無”,可越瞅越瞅不見,不由得陷入痴懵中。那道士何時走的,都不知道。他就這麼一直定定站著,盡力瞅著,痴了許久,直到他娘回來,才喚醒了他。
這事他早已忘記,這時卻忽然想了起來。隨即止住了哭,心裡黯然明白,死便是無。它無處不在,遍滿天地。看不見,捉不到,卻像一張大嘴一般,隨時追著你,是時候便一口吞掉你,連一滴血、一粒渣都不剩。
他先是無比恐慌,繼而無限悲涼,但悲著悲著,忽而想到,我被無吞掉,我便成了無,便不生不死,遍滿天地。一瞬間,像是日頭從地下猛然升起來,他心頭豁然開朗,渾身也鬆了綁一般,頓時輕鬆,不由得哈哈笑起來。
“快醒醒!是不是痛得厲害了?”是楚家那個僕人凌小七的聲音。
他睜開眼,見凌小七一臉憂急望著自己,不由得咧嘴一笑,輕輕說出一個字:“無。”
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