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著她,很深的那種。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喬毅只覺得心緒複雜。
“哥,你看子煜哥……”
“……隨他去吧。”
最終,喬毅這樣回答了自己的妹妹。
否則呢?
現在的沈子煜,就是一隻困獸,並且在一點點趨向於瘋狂。他之所以勉強還能保持理智,不過是因為系在他脖上的鎖鏈還沒有徹底斷裂,而鎖鏈的另一端,就握在床上那靜躺著的人手中。維繫著這鎖鏈存在的,大約是她的溫度,它消失的那一刻,鎖鏈也就會徹底斷開。到那時……
這種時候,誰要是想強行把他從她的床邊拉開,後果恐怕會相當嚴重。這恐怕也是爺爺和沈爺爺明明滿眼擔憂,卻到底什麼也沒有說的原因。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外人能夠插手的了——無論他覺得多麼不可思議,現實就是子煜將自己的一切都維繫在了小姑娘的身上,而小姑娘……
她到底還要睡多久才肯醒來呢?
是夜。
醫院內極其安靜,病房內尤其如此。
沈子煜端著一盆水從洗手間中走了出來,他將盆放在床邊的櫃子上,擰乾浸泡在溫水中的柔軟毛巾,彎下腰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臉孔。他的手指觸及到她消瘦而冰涼的臉龐的瞬間,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直到此刻,她都還是這樣美麗,卻只讓他心驚膽顫——甚至有護士在背後說她遠遠看去簡直像是“一座精雕細琢的玉雕”。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她在下一秒就會真的變成無生命的物體。
毛巾的撫慰讓她的臉變得溫熱了一些,也紅潤了一些。雖然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他卻依舊稍稍鬆了口氣——她還存在,沒有消失。
他在床邊坐下,用毛巾輕輕地擦拭著她的手,從手背到手掌,再到一根根指頭。做完這一切後,他低頭看著她的手,心中突然湧起一種衝動。下一秒,他動了下手指,與她五指相對。
她的手指有著與他完全不同的、更為柔軟細膩的觸感,上輩子以及這輩子想起一切後的絕大多數時間裡,他每當想起她時,總會想起她的手。掌心的觸感、手指的長度、指甲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那麼清晰地烙刻在他的心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屬於他們的記憶少到可憐呢?他們最接近的時刻,也不過是那些夜晚,他像現在這樣握著她的手,安靜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等待著她的醒來。
可這一次,她會失約嗎?
“不要再睡了。”他翻轉了下手,將她比起自己來要小巧許多的手包入自己的掌中,喃喃低語,“你已經睡了這麼久,也該醒一醒了。”
“……”
“你就那麼喜歡杜錦年嗎?”
“……”
“……抱歉,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因為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不需要問的。他握緊她的手,低聲問:“你真的要為了他放棄一切嗎?”他其實一直知道,她之所以這麼執著杜錦年,一方面是因為真的愛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把上輩子“唯一愛著她”的杜錦年當成了不可或缺的救命稻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她可以不顧及不在意他,那麼其他人其他事呢?都全部不在意了嗎?
其實,並非如此。
阮婉的痛苦不是假的。
怎麼可能不痛呢?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的美化她的臆測她的一廂情願,到頭來,全部都是個笑話。想想殘酷的現實,再想想她一直以來所擁有的、粉紅色的幻想,簡直可笑到了讓人作嘔的地步。
她開始懷疑起自己存在的意義。
她真的認為自己是為他而重來的,為了彌補上輩子那麼多的遺憾,為了償還他溫暖溫柔到了極致的愛。然而,他並不需要。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她的身體開始不可逆轉地惡化了——這種事情很不符合常理,但是,“重生”這種事更不合常理。經歷過重生的她發生這種事,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如若一切繼續,那麼她也許會真的不可避免地走到生命盡頭,在清醒過來之前。
直到,她在那鋪天蓋地、讓人無法脫逃的迷霧中,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溫暖。她覺得它似曾相識,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曾在哪裡遇到過,大約正是這點疑惑,讓她麻木的心靈獲得了一點靈光,開始一點點復甦。她開始想到其他事情,想到外婆,想到宋婷,想到餘巧巧,想到祁宣,想到很多很多很多人。這是上輩子的她所不擁有的,這是上輩子的她夢寐以求的。
是的,她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