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劉莊對於劉秀做出如此決定有無疑慮,是否能體會其中的良苦用心,但他是個能沉得住氣的孩子,對於這樣的安排沒有提出任何疑問,只是照辦。
我的這些孩子裡頭,最先跳起來的是劉荊,這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直言不諱的追問我,為何父皇要如此抬舉廢太子的人?
他這一開口,義王、紅夫二人也按捺不住,紛紛表達出她們的不滿情緒。我這幾天被劉秀的病情加重摺磨得頭痛欲裂,根本無心回答他們的問題,正想讓大長秋帶她們回中宮時,身後有個清朗卻不失穩重的聲音回答說:“明為退,實為進!”
我大吃一驚,回頭搜尋才發現原來說話的人是平常話最少的劉蒼,這孩子從出生到如今十年間都沒讓我太操心,他總是很安靜,也很乖巧懂事。我這些子女裡頭,頭一個讓我操心最多的自然是長子,其次長女,其餘人或多或少從小都少不得頭疼腦熱,調皮搗蛋,唯有劉蒼這個孩子,始終安安靜靜的,以至於有時候忙起來,我經常會忽略掉他的存在。
“蒼兒。”我招手喚他靠近。
他乖巧的喊了聲:“母后!”
我忽然發覺這孩子瘦了,下巴略尖,面板更是白皙得不輸女子,小時候看他的臉型長得有些像陰興,如今再看,倒有了幾分陰識的味道,只是那雙眼眸很冷峻,乍看像陰興,細看又有陰識的穩重。
我憐惜的將他拉到身邊,這孩子具有典型的母舅家的氣質,不像是劉家人:“能跟娘解釋一下,什麼叫‘明為退,實為進’嗎?”
他抿著唇,扭著脖子從周遭的兄弟姊妹間一一看了過去,其他人都屏息等答案,他的目光未曾停留,最後落在了劉莊身上。
兄弟倆略一對眼,劉莊衝他微微頷首,劉蒼便笑了,笑容裡多了幾分靦腆,那雙眼眸卻更亮了:“母后,孩兒年幼無知,斗膽妄言揣測,若有說錯的地方還請母后寬恕——孩兒以為,此時朝中三公懸空,其中更以大司徒為甚,自建武十三年起,連任大司徒均以罪人之身橫死,韓歆、歐陽歙,及至戴涉……張湛原為大哥屬官,父皇此時將他拜為大司徒,張湛若真是有見識的人,必不敢接任……”他說到這裡,又瞟了劉莊一眼,劉莊讚許的笑了起來。
義王臉上一片茫然,紅夫略有所悟,中禮則笑而不言,剩下劉荊年幼,低頭不語,也瞧不出他是什麼反應,兄弟姊妹幾人表情各一。
我既詫異於劉蒼敏銳的洞察力,又從內心深處感到一陣寬慰。這幾個孩子或嬌憨可愛,或聰慧過人,到底都已漸明事理,這樣也好,能省去我好多牽掛。
念及此,心中一陣激動,忍不住抓著劉蒼的手交到劉莊手中,讓他們兄弟姊妹幾人手拉手團團抱住,我擁著他們,熱淚縱橫:“你們都很好……娘很是為你們驕傲!往後……你們幾個骨肉連心,要相互扶持,即使……即使娘不在你們身邊,你們也……也要……”
我泣不成聲,劉莊、劉蒼同時面色大變,一齊喊了聲:“母后!”
我搖搖頭,示意他們噤聲。劉莊面色雪白,劉蒼心軟,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流下淚來。其他幾個孩子都沒反應過來,只以為我是在為劉秀的病情悲傷難過。
託孤
張湛果然如劉蒼所講的那樣,不敢接手大司徒這個燙手山芋,這幾年劉秀的強硬手段,讓朝中所有人都見識到了帝王專制的決心和手段。張湛不敢違抗詔命,便裝瘋賣傻,公然在朝堂上大小便失禁,說自己身體差,病入膏肓,無法勝任三公這樣重要的職責。於是,拜張湛為大司徒一事最終不了了之。
當然,影士那邊也另有訊息透露給我,私底下,張湛為了面子,仍對這些親信好友誇口,他不願承我的情,他的心仍忠於舊主郭聖通。
我對這樣毫無實際效用的言語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事實上更多的輿論認為,皇帝能在病危之時,不計前嫌的委任廢后僚屬,實乃有情有義之人。這也說明,皇帝寬仁,皇后賢德,即便對廢后郭氏及廢太子從屬,也肯量才施用。
到六月初,劉秀已連續昏迷兩天三夜,病勢沉痾,每天只能靠米漿湯藥續命。太醫稟明,劉秀的病情已由起初的風眩引發黃疸病,體內熱毒積聚,導致他的眼珠發黃,慢慢的全身肌膚也將轉為黃色,到時神仙也回天乏術。
我日以繼夜的守著他,心裡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於是將前朝的事宜交託皇太子處理,因為朝中無三公支撐,便讓劉莊但凡有不明的地方自去找幾位舅舅商議。
六月初六,東方漸白,當更漏裡面的細沙即將漏盡時,昏迷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