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國喪後,當今皇帝將施雪放了出來,帶著她去了昭陽宮的北殿。
皇帝指著北殿外那株光禿禿的梅樹,說:“把樹下的東西挖出來,回雲州後,交給步雲清。至於你,這輩子,不許踏入昭陽,別讓朕再見到你。朕安排他在京城的師姐送你離開,你走吧。”
“方潛呢?”
皇帝微微側過頭,良久,說道:“貶至崖州,永不入京。”
施雪挖出了一支梅花簪,細細撫過,花底刻著一個逸字。
施雪將這支梅花簪捂在心口,走出昭陽宮,看到了在門口焦急等待的姚思。
雖是第一次見,但一直未曾流淚故作堅強的施雪,終於忍不住了,撲進這個同出一個師門的師姐懷裡大聲哭了起來。
鶴城下雪時,姚植才緩過來。
她坐在酒肆裡,呆呆地望著外面的落雪。酒肆的老闆嘆道:“說來也是奇,同是一個州,雲州東邊的人一輩子沒見過雪,可咱這西邊啊,每到這個時候就下雪。”
“梅花要開了吧?”
“還早呢,這才第一場雪,梅花這種花啊,都是越冷越開,被雪打個兩三次才盛開,一開啊,紅梅跟火一樣。”
“我還沒見過呢,稷山的梅。”
老闆點頭:“是啊,一提起稷山的梅,就想起他們說的,百年前的那個穆王爺,最會種梅了。”
“我說的是樓和記憶裡的梅。”姚植說,“他記憶裡,又寧靜又熾烈的梅……”
“那種梅?聽你這麼說……”老闆說,“那梅開的時候,肯定灼眼啊。”
“是啊,灼眼,一想起來,就想流淚。”
老闆突然道:“姚醫師啊,你每次都到我這酒肆裡喝酒,我這酒,可和別家的有什麼不同?”
姚植笑了,她說:“有。能嚐到愁的滋味,又苦又澀,嚥下去後再回味,除了苦,竟然還有一絲甜,跟千年後的一個味道。”
老闆好心情的笑了起來:“姚醫師啊,你若喜歡,這釀酒的方子,我給你好了。”
“什麼?”
“我歲數大了,幹了一輩子,無兒無女,只我一人,這釀酒的方子啊,也沒人肯要,你若喜歡,給你好了。”
他取來一個盒子,小心翼翼的開啟,取出一張泛黃的紙。
姚植的眼睛慢慢睜大。
“這是……魂歸!”
一杯魂歸酒,可解萬古憂。
那個傳承千年不絕的魂歸酒!
年底,姚植辭了官買下了千古巷裡的酒肆,專心致志的研究起了藥酒方。
符安快活的來當賬房兼雜工。
某一天,姚植突然道:“我算是想起來了,這魂歸酒的創始人啊,姓吳,後來是由雲州的姚姓醫師發揚光大的,畢竟魂歸酒最著名的就是藥酒啊。”
符安一驚,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個姚姓醫師指的是你?”
姚植白他一眼:“不然呢?你什麼意思?我當不了歷史名人了還?”
“……就隨口這麼一說,沒別的意思。主要是……適應不了一直在身邊的普通人突然變成歷史名人的感覺。”
“……那就閉嘴。”
姚植記不得了,符安也不知道,流傳千年的魂歸酒,是由有‘起死回生’奇遇的巫族後人符安和開創了藥酒先河的姚植共同發揚光大的。
魂歸酒歷經千年戰火,千年風雨,依舊屹立於酒業最高峰。圍繞著它,發生過無數的故事,無數的傳奇。小小的一壺酒,承載著無數小人物的喜怒哀樂,無數家庭的悲歡離合。
次年年初,天正冷的時候,皇帝親自來雲州,將樓和的骨灰葬於稷山。
穆王世子將此事說給了姚植。
姚植當時正在塗上元節用的燈籠,聽到之後,跟著去了。
卻只敢遠遠地望著。
三月初時,田田郡主去世。
那時,姚植將店挪到了東街的街市上,聽聞這個訊息,面朝稷山的方向發呆了好久。
東街的這家魂歸酒肆開了很久,久到著名詩人邵颯為它親手題過字寫過詩。久到著名詞人思想家改革家兼新任的朔州州牧賀璋歸鄉時,在這裡大醉三日。久到穆王府的小王爺跟王妃大婚,小郡主的滿月宴,以及小郡主的大婚,宴席上擺的酒,還有它。
很久很久以後,已經年近古稀的姚老闆顫巍巍爬上梯子點燈時,看到夜霧中,一個穿黃杉的朦朧倩影和一個毛茸茸的紅毛狐狸慢慢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