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定微笑道:“師父妖顏惑眾,徒弟牙尖嘴利,我算是明白紫府諸人混世之道了。”
“你……”長生恨不能撿起案上小香爐砸去。
眾人尷尬地置身於紛爭中,有醫師贊同長生的話,議論起聖手先生的所為,易容師則多為其辯護,局面如同亂蜂嗡鳴。
“不許喧譁,成何體統!”照浪冷冷地瞥了眼聖手先生,向眾黑衣童子打了個手勢,“先領紫先生去房裡探視,再做計較。”
紫顏不理會眾人,徑自去了。濟世堂譚大夫領頭緊隨其後,其餘人等跟了上去,長生在踏入房門前回首看了一眼,廳堂內僅剩了聖手先生師徒和照浪。
早間經聖手先生醫治修容過的有兩人,一為潛火隊的官兵,一為孤稚院的婦人。其餘傷者多半周身化膿水腫,數個黑衣童子正在為他們換藥調理。紫顏走到那兩人的床鋪前,凝視他們的傷勢。
兩人外貌與常人無異,僅剃去了頭上的長髮。那官兵見到紫顏,微張了嘴,發出一聲驚歎。俗世中能見到這般樣貌,他像是忘了自身傷痛,怔怔出神移不開目光。
紫顏用手指點住他的額頭,柔聲問道:“不痛麼?”那官兵搖頭道:“癢得很。”不禁又搔了搔。他努力蠕動嘴角,始終彎不起上翹的弧度,想微笑卻是不能。
紫顏召長生一起檢視傷口。長生暗想,聖手先生並無此人畫像,幸他傷得不重,所用麵皮順了肌體骨骼貼附,自然能還原本來面目。紫顏道:“長生你說說看。”長生來時有群覽醫書,知紫顏考問,斟酌半晌,指了那人的鼻樑說道:“他火毒未清,被草草易容,明早就會毒發,屆時顏面當從此處爛起,傷勢猶勝於前。”
那官兵慌亂地用手摸臉,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下個月就要娶媳婦,好容易說成的親事,要是毀容沒了臉,我可就……救救我……”他扯了長生的衣角哀求。
長生心直口快,忘了顧忌病人的想法,當下一驚,按住他的手安慰道:“莫怕,有我家少爺在此。”
他好言說了幾句,又去看那婦人。曾經在街上見過這婦人,容貌確如從前,可惜張在臉上的皮膜將傷口牢牢覆住,看不真切。紫顏一指髮際線,長生俯身下去,瞥見淺色的腥臭汁液洇溼了雙耳。
“輕傷者本應暴露傷口,待乾燥結痂,半月至一月後再行移除瘢痕。重傷者則需防病為上,保全性命,以免併發高熱、神昏、動血、厥脫諸症,遠不是妄用易容術之時。”紫顏語氣平緩,長生只覺心酸,望了那婦人傷感。
“鏡奩。”
長生即刻返回樓外,從車駕上取來了鏡奩,聚集在玉觀樓的易容師與醫師登時喜出望外。照浪聞訊,著人搬了一張鋪了錦墊的躺椅,舒服地坐了觀賞,又為其餘人等各搬進一個繡墩。想湊前去看的人不敢造次,挨個伴了照浪坐下。
聖手先生在門邊露出半張臉,眉毛急促地抖動了一下,唇角飛出一記冷笑。
待長生為婦人喂下醉顏酡,紫顏用陌刀割破婦人肌膚,眾人屏氣息聲,彷彿置身刀光血影的沙場。火燭光亮中,血珠一滴滴從揭開的麵皮下湧出,縱是見多識廣的醫師也不禁目眩神迷,為這肉體凡胎的苦楚心悸。
紫顏一面用刀,一面報出女貞葉、淨蟾酥、血琥珀等藥名,請醫師當即研藥。譚大夫聽了,取出濟世堂配好的藥粉,將幾味藥說了,紫顏想了想,命他再加上乳香、輕粉、黃柏、廣丹諸藥合成新方。照浪即令幾個黑衣童子隨譚大夫去製藥。
醫師目睹紫顏用刀,恍若仗劍而行的劍士,傾江河之怒,千里一注。聲如霹靂,動若雷電,其疾賽風,其勢倚天。在血肉中縱橫迴旋,夭矯斗轉,忽而刀鋒下馳,忽而尖刃上纏,遊走自如變幻莫測。
易容師則於細微處見功夫,刀起刀落間宛如靈針凝光,瞬息無形,才見光影閃爍,倏忽又匿跡百變。彷彿刀下對的不是皮毛筋骨,而是錦繡綾羅,袖舞輕盈之下,癰疽瘡瘍繞指溫柔,流風靡草,蘭英星列。
如劍,一舞名器動四方;如針,清風明月共施光。眾人昏昏迷醉,目不能移,直至紫顏收刀敷藥的一刻,猶自心神跌宕。此時,無人敢再輕言挑戰,心裡想的均是幸虧不曾造次。
照浪輕闔眼簾。他學過易容術,卻只是塗脂捏粉的匠人,懂得雕形塑貌,無法如紫顏集多家大成,將天道醫理易容交匯於一體。那接近神靈的高妙技藝,常令他有敬畏之心。
正如此刻,他明白永遠無法抵達紫顏的境界。
婦人的臉龐傷痕重現,唯其坑窪模糊,才有靜待修復,肌體養和的一日。有時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