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臉,陌生又熟悉。遙遠成記憶的面容終於重現,她一時感佩交集,噙了淚花向紫顏盈盈下拜。
“我還你當日的藍玉。”紫顏含笑說完,闔上鏡奩轉身離去。長生向她道了賀,為兩人在紫府安排歇宿。
休養了十餘日,錦瑟臉上的血淤漸消,一絲割破的痕跡都無,令長生激賞不已。他天天誇讚錦瑟猶如少女甜美的面容,她心情大好,閒來無事便撫瑟起舞。空寂的紫府時不時拂過一片金玉之聲,忘塵遺世。
歡樂辰光容易過,終於到了離別之日。
長生為錦瑟備齊每日調理的藥物,事無鉅細全都打點仔細。紫顏瞧他忙前忙後,攏手合在胸前,曼聲插入一句話:“少見你如此殷切。”
長生遲疑了片刻,嘆道:“她的處境慘了些。”紫顏凝視他面上的不忍之色,憐惜地攙起他道:“怕了嗎?我原不該讓你全看見,你連葷腥都不沾的。”
長生苦笑,不沾葷腥好像是被紫顏所害,逼得自己只能吃素。想到曾經綻開在錦瑟無瑕臉上的血花,長生食難下嚥。料想過往每個客人都是如此,過程如何血腥並不為他們自己所知,倒也罷了。唯他腦子裡迴圈往復的俱是森然景象,見過之後,他不由會好奇地想,少爺那猶若天人的容顏背後,是否曾經血肉模糊?
更在對鏡時倉皇自撫面龐,他這一張臉,是前世、還是今生?疑團起起落落,想對紫顏和盤托出,卻恐碰觸了什麼不該知曉的事,猶豫著便放下了。
紫顏和長生送別錦瑟主僕。螢火的身影忽地一閃,拎了鋤頭漠然從園子裡走出,直面碰上眾人。錦瑟欠了欠身繼續前行,等四人行過,螢火的目光久久不曾移開。
臨到紫府大門,紫顏忽然想起什麼事似地道:“啊,說起來,聽說那件奇案破了呢。”
錦瑟猛然止步,陽光下玉容如雕塑呆滯,半天才顫聲道:“紫先生說的可是……那一樁?”
“是啊,明月大師之死,兇犯終於落網。官府說他的罪孽不單那一樁,昔日捧紅姑娘的諸多恩客,據說都成了他刀下亡魂。”
錦瑟唇齒打戰,縮了縮脖子,勉為其難道:“那他……會被處斬麼?”
紫顏微笑:“怎麼也要等到秋後,他仍有半年日子可活——你莫不是可憐他?”
錦瑟低頭嘆息。長生聽得莫名其妙,不知他們說的到底是誰。然後,像是為解他的惑,紫顏悠然地道:“多少年了,這位海捕通緝要犯總算被緝捕歸案。你可以放下往事,安心去了。”
長生渾身震顫,驚訝地看向紫顏。錦瑟點頭,眉眼微微振作了,朝紫顏萬福謝道:“先生費心,錦瑟……不,藍玉去了。”一切都結束了,那些關於錦瑟的記憶,從此可以抹去。她的恩怨,已經了結,沒什麼再可留戀。
紫顏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她道:“這潔齒方你且拿去,面脂方子切忌再用先前那個,我重開了,你照做便是。”
紫顏洞悉的眼神裡,有著深深的悲憫。錦瑟逃過他凝視的雙眼,接過方子看了。潔齒方僅用一兩杏仁加鹽四兩煅燒研磨,展皺方則取栗子薄皮一兩與蜂蜜研膏,全是隨處可尋的藥材,皆以行楷細細寫明瞭製法。她心下感動,再次謝過。
可是,這些已經沒有用處了。有這一張容顏,足矣。
螢火不知何時慢吞吞行到了門邊,一言不發地發愣。長生殷勤地將錦瑟主僕送出,紫顏瞥了螢火一眼,難得和顏悅色地道:“你若想做什麼,不要暴露身份。”螢火一震,低頭道:“不……”話說出口,卻又生生咬住了唇,天人交戰地站在原地。
紫顏柔聲道:“去吧,莫要違逆了本心。”螢火看了不遠處的錦瑟一眼,毅然點了點頭。
錦瑟和蝴蝶坐上馬車去了。長生迫不及待關了大門,拉了紫顏問道:“當年到底出了什麼事?明月大師又是誰?”
紫顏笑笑地,突然輕呼道:“糟了……我向有狐族獵人買若鰩人肉時,忘了一件事。”他苦惱地嘆氣,“我忘了按年歲長幼和男女之別來收藏人肉。不知給錦瑟的那兩塊,是不是女人的?”
他兀自凝思,長生仰頭急道:“少爺!我問你事兒呢。”
紫顏撲哧一笑,戳他的額頭道:“你是擔憂誰呢?那個兇犯,還是錦瑟?”長生著惱地瞪他,紫顏方道:“錦瑟色藝雙絕,當年拜倒在她裙下的富豪名士,不可勝數。當中最為風流的人物,便是宮中最擅長瑟技的明月大師,陽阿子唯一的傳人。他與錦瑟唱和酬酢,傳為一時佳話。”
“陽阿子,也是很有名的大師?”長生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