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這麼多年,但我還是記得很清楚……”薛婆子憶道,“那年大雪,一輛馬車停在我家門口,從上面下來一個女人,身上披著一件秋香色的斗篷,懷裡抱著一個歲數不大的孩子……待她掀下斗篷,容貌倒不是特別標緻,可那通身的氣派,我老婆子只在幾個人身上看到過……”
那幾個人是什麼人?是縣令夫人,是到平安廟裡上香的小姐太太,平日裡覺得她們都是天上的月亮,但周明月一出現,就把她們比成了地上的螢火蟲。
“為我尋一門親事。”周明月這般對薛婆子說道,“越快越好。”
分明是恨嫁的口吻,但從她嘴裡說出來,卻如外頭的冬雪般凜冽,薛婆子一時之間居然生不出拒絕的念頭,待她走了,才心下覺得納悶惱怒,納悶的是這麼一個人,怎麼會跑到胭脂鎮這麼個小地方來?惱怒的是對方上門求人,卻分明一副命令的口吻。
“起初,我以為她是個寡婦。”薛婆子說,“那年戰亂,有很多人從北方逃難過來,裡頭有很多寡婦,都是丈夫死在前線,身邊又拖兒帶女的,實在活不下去了,所以著急找個男人嫁了,也不求什麼三媒六聘,只求對方能給口飯吃,養活她們母子……可這女人完全不是這樣啊。”
周明月帶來了大筆嫁妝,五十兩銀子即便放在現在也是一筆鉅款,更何況她馬車裡還裝著糧票,糧票是由商家糧行發出來的,在那個時候價比黃金,基本上用錢也買不到,以此為嫁妝,她就是想嫁進縣令家裡當個貴妾也不難。
“但她不肯為妾,只肯為妻。”薛婆子冷笑道,“還羅列出了整整一張紙的規矩,要夫家去守,能守著規矩的,方能娶她。”
“是什麼規矩?”男人忽然開口問了一句。
“太久了……記不得了。”薛婆子想了想,說,“就記得一條……上面寫她帶來的那些財物,除了五十兩銀子之外,其他全是前夫留給她女兒的嫁妝,誰要娶她,就要先畫押,承認這筆嫁妝只屬於她女兒,日後除非她女兒主動拿出來,否則不許擅拿擅用她女兒的東西。”
“有人肯畫押?”男人又問道。
“有,怎麼沒有?就算不能動其他東西,有這五十兩的嫁妝在那,也有一群人趨之若鶩。”薛婆子道,“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樣一件好事,我怎能便宜別人?那可是五十兩,五十兩啊!更不要說還有那一堆糧票了……”
所以薛婆子左右一算計,決定欺她人生地不熟,將她這筆財產謀奪過來。
為此,她將自己未來的女婿王富貴喊來,跟他耳提面命了一番,然後將他領到了周明月面前……這也是周明月提出來的要求,但凡想要娶她的人,她都要親眼見之,親自審之。
起初周明月對王富貴這泥腿子並不十分滿意,覺得對方除了看起來忠厚老實些,其他地方一無是處。但人與人之間最怕比較,薛婆子洞悉了她的心思,便隔三差五的領著些懶漢,破落戶,流氓上門,一來二去,胭脂鎮上的人都知道鎮子上來了個有錢寡婦,於是打秋風的來了,無賴來了,偷兒也來了,把周明月弄得焦頭爛額,最後一看,還只有這王富貴過得去,便無奈的嫁了過去。
五十兩銀子,起了新宅,置了傢俱,闢了田地,買了老牛,最後還僱了幾家佃戶幫忙打理農田,於是亂世之中,王富貴一躍成為衣食無憂的小地主,鎮上的人都笑他是野雞飛上了枝頭,變成了鳳凰。
他變沒變成鳳凰不知道,但周明月肯定是鳳凰落架不如雞的。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薛婆子笑道,“她只道白紙黑字,便能鐵證如山,卻不知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只要她嫁進了門,那我們就有的是辦法拿捏她……那筆錢,那些糧票,那些衣服,那些首飾,終究是屬於我們的!”
“原來如此。”男人淡淡問道,“你們就這麼把東西都奪過去了?”
“哪能那麼容易啊。”回想當初,薛婆子也忍不住有些牙癢癢,道,“那女人睚眥必報的很,我家女婿不過偷拿了些首飾給我閨女,她就大發雷霆,要送我女婿見官!後來好說歹說給她安撫了下去,又提出要和離,真是鬧騰的閤家都不得安寧……只是幸好,幸好老天都看不得她,讓她染了一場大病,沒幾天就去了,我這老婆子一家才算過上安穩日子。”
男人盯了她一會,然後一邊慢步朝茶桌走去,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果真是病死的?”
“嘿,難不成是老婆子掐死的?”薛婆子笑道,“老婆子我也就逞逞口舌之利……殺人,我還不敢呢!”
“原來如此……不錯,不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