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齊忽然問道,“小龍,最近兵營裡有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數萬人的軍隊之中龍蛇混雜,難免有那麼一些道德卑劣之人,若不嚴加管束,只怕要禍害整個兵營。成元齊之所以升他為帳頭,便是要以他的眼睛來替自己監測底下士兵的情況。
俞修龍很想把金鑿子、銀鑽子偷刀的事情給說出來,讓他們得到教訓,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上次偷了餅被打得那麼厲害,血肉模糊的,這次還不得直接打死啊?
古往今來,打小報告者總是為人所不齒,俞修龍尋思自己既然已經解決此事,不說也罷,他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大家都有點……”
“有點什麼?”成元齊想知道現在士兵們的處境和想法,心中瞭然,方可在日後加以改進。
“老這麼幹耗著,大家都覺得很無聊,情緒不怎麼高。”俞修龍倒是說出了最實在的情況,只是他不知其中緣故罷了。
久戰必疲,且消耗巨大,所以從古至今的御兵者多求速戰速決、雷厲風行,僵持久戰歷來是兵家之大忌。
成元齊飽讀兵書,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口中“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俞修龍坐了一會兒,起身道,“成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他抬起頭,笑著點點頭,目視俞修龍出去,直至那厚厚的帳簾垂下來,擋住了俞修龍的身影。
“唉……”成元齊扶須長嘆一口氣,其實他何嘗不想解決倭患,早日回國?自己年近半百,本是在家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可如今在這鳥不生蛋的地兒已耗了半年,披肝瀝膽,其中心酸何人能理解。
俞修龍走後,帳內只餘下成元齊一人而已,他目光所至,見桌椅巋然不動,寂靜無聲;地圖被攤開躺在案上,安安分分;大帳此時空空落落,更添了幾分清冷意味。
帳頂上撐著一根根傘骨狀的木條,這分明像是一個巨大的鳥籠,將他困在其中,展翅欲飛而不得。
“這一場戰爭,到底何時是個頭啊……”
眼下糧倉被圍,大軍疲敝,不知如何才能打破僵局。
成元齊不禁想動用“究天卦”來尋求出路。他手上拿著那些木棍,但心裡卻有些踟躕了。
先前他占卜數次,卦象雖然精準,但卻都是大凶大困之卦,而且他眼睜睜看著壞事發生卻無法制止,反而比不預知結果更讓他心痛。
“成元齊啊成元齊,你會得再多,算得再準,又如何抵得過這老天爺的造化呢……”他長嘆一聲,將小木棍放下了。若是一個人真正做到了學究天人、算無遺策,那他豈不成了神明?這世間可還有什麼事情難得住他麼?
成元齊開啟大帳,豁然光亮,剛往外走了幾步,一陣風撲面吹來,頗為清新。
如今天氣已暖,萬物復甦,蚊蟲自然也不例外,遍地滋生,叮咬人畜。將士們被咬得生瘡的生瘡,長包的長包,可說是吃盡了這些噁心玩意兒的苦頭,只覺比倭賊還要煩人。
成元齊正踱步時,耳邊忽傳來“『吟』『吟』”之聲,顯然是那玩意兒襲來,他心中厭惡,揮袖一扇,“噠”一聲極輕的響,地面上落了一隻飛蟲。這蟲子奇形怪狀,如黃豆般大小,躺在地上飛快蹬腿,翅膀尤在胡『亂』拍打著,好似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掙扎一會兒便漸漸偃旗息鼓,不再動彈了。
“咦?”
他站了一會兒,忽然瞥見一個小黑點從地面細縫中鑽出,定睛一看原來是隻黑蟻,只見它爬得飛快,直衝這蟲子屍體奔來。
“這螞蟻大概是出來尋覓食物了。”
成元齊低著頭看,心想:這蟲屍比它大了好幾十倍,在它面前好比一座小山,怎麼可能搬得動。
但瞧那黑蟻繞著蟲屍轉了好幾圈,不時用頭這裡觸一觸,那裡碰一碰,好似工匠在丈量測算。過了一陣,它竟硬生生將那“碩大”蟲屍拖動了一截。
成元齊見此一幕,大為驚奇,心中不禁感慨道:“小小螞蟻,每天不知被人踏死多少,沒想到居然如此堅韌……”他受到觸動,振奮了起來,大步撩開帳簾,回到案邊對著那些木棍擺弄起來。
“坤卦,利貞!”
坤即為大地,大地踏實寬廣,顯然是個很好的兆頭,他臉上泛出喜『色』,口中喃道,“至哉坤元,萬物滋生……”
冬雪遠去,暖煦漸生,與當前實情貼合無比。
再解,卻是一句“東北先喪,西南後得”,成元齊忽覺嗓子眼兒發堵,眼眶立時紅了大半。東北叛『亂』致使愛子犧牲之痛,只怕將伴隨這老人整個後半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