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曼德里克從自己緊緊貼在樹幹上的身體,可以覺察到這棵憤憤不平的樹正在慢慢地膨脹。他頓時驚恐萬狀,惟恐這棵怒不可遏的橡樹會把肚子氣炸,一下子炸得粉身碎骨,讓他跟著同歸於盡。隨著樹幹的慢慢膨脹,他覺得身上的繩子也越來越緊,他被勒得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這時,天色漸漸破曉,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可以看見天上顯出了淺淺的曙色。史曼德里克又急又怕,心中迅速地盤算著各種念頭,他想跟這棵多情的橡樹解釋,告訴她,說真正的愛情應該是寬容大度的,而且世界上也沒有所謂矢志不渝的愛情,那些愛情悲劇都是人類編出來騙人的鬼話。他又想向正在昏昏欲睡的庫裡大喊救命,他使勁張大嘴,喊了好幾聲,卻已經被勒得叫不出聲,只能發出像樹葉窸窣一樣微弱的聲音。他害怕極了,幾乎絕望了,心想:“也許橡樹說得對。”於是乾脆停止了掙扎,死在這棵橡樹緊緊的擁抱中,倒也死得其所。
繩子越來越緊,史曼德里克已經氣息奄奄,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身上的繩子嘩地全鬆開了,他頹然倒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像散架一樣動彈不得,只顧大口大口地喘氣。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眼前一亮,只見獨角獸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身邊,俯首看著他,用長長的獨角輕輕地碰著他的身體。
過了好一會,他才能夠動彈,從地上爬起來,獨角獸見他恢復了體力,轉身就走,魔法師緊緊跟在她的後面。那棵橡樹現在又像周圍那些沒有戀愛的橡樹一樣變得安安靜靜,好像根本就沒有過這一場感天動地的生死戀一樣。但魔法師仍心有餘悸,怕她再對自己舊情復發,因此趕緊從她身邊離開,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天色雖然依然很黯淡,但天幕已經逐漸放亮。東方欲曉,霞光浮動,鉛塊一樣沉重的浮雲逐漸消融,黑夜慢慢潰散。大地夢醒,萬物復甦,就連風兒也彷彿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地有些猶疑不定。
“你一直都跟著我,是不是?”魔法師問獨角獸,“你一直就在附近,剛才發生的一切你都看到了,對不對?你看見我招來的那些古代大俠了嗎?”
“看見了,”獨角獸說,“這才是真正的魔術。”
魔法師心中又湧起那種茫然若失的痛楚,心中好像被一把冷冰冰的利刃刺穿。“可是,這一切消失得太快了。”他說,“我雖然能夠喚回他們,但他們消失的太快了,我無法留住他們。”獨角獸只管帶頭趕路,四周一片靜謐,獨角獸白色的身影在熹微的曙色中乍隱乍現,輕巧得就像一片飄浮的羽毛。
突然,附近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怎麼?說走就走?也不說聲再見,就想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我們,弟兄們會想你的。”說話的是茉莉·格露,她斜靠在一棵樹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渾身上下一塌糊塗,赤裸的雙腳上沾滿血跡和泥巴。她看見行色匆匆的魔法師,齜著牙陰森森地一笑,魔法師覺得就像看到蝙蝠在笑。“奇怪!”她說,“剛才那真是瑪麗安姑娘。”
她一眼看見史曼德里克身後的獨角獸,立刻驚訝得啞口無言,彷彿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動彈不得,她那雙茶色的大眼睛突然激動得熱淚盈眶。許久許久,她都定定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雙手顫抖著緊緊揪著兩邊的裙襬。呆了好大一會兒,她才如夢方醒,慌忙撐起身子,雙膝跪地,把雙手交叉按在胸前,同時雙眼低垂,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一開始,史曼德里克不知道她在搞什麼名堂,後來才明白,原來她這是在向獨角獸行屈膝禮。
看她那煞有其事的樣子,魔法師忍不住捧腹大笑。茉莉給他這一笑,禁不住羞容滿面,一下子從地上蹦起來,竄到魔法師面前,又羞又惱地對著他叫道:“該死的魔法師,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眼睛卻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身後的獨角獸。
她想靠近獨角獸,魔法師連忙擋在她面前,不讓她靠近。“乖乖!姑娘家可不該這樣說話喲。”魔法師故意逗她,他還拿不準,茉莉是不是果真認出眼前這個動物就是獨角獸,“姑娘不是在行禮嗎?行禮的時候可千萬不能這樣大呼小叫的。”
可是茉莉根本不理睬他,一把推開他,走到獨角獸跟前。茉莉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站在獨角獸面前,她溫柔得就像一隻溫婉依人的小鳥。她柔聲對獨角獸說:“你到哪裡去了?你知道我一直找得你好苦。”那樣子,就像一個牧羊姑娘嗔怪一隻迷途的羔羊一樣,脈脈含情地看著獨角獸那雙深邃的大眼睛。
“現在我不是來了嗎。”獨角獸沉吟了片刻,說道。
茉莉悽楚地笑了笑。“你現在才來,有什麼用?二十年前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