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都還好用,他沮喪地把這不多的子彈攏到一處。二十顆。不消說,有幾顆肯定要啞火。根本沒法指望這樣的子彈。他把剩下的那些也都取出來,擱成另外一堆。三十七顆。
好啦,不管怎麼說你已經全副武裝了,他想著。卻又馬上意識到,這五十七顆裡邊能用的是不是真有二十顆,恐怕還大有出入。能用的也許只有十顆,也許是五顆,也許一顆,說不定一顆都不能用。
他把那些拿不準能用還是不能用的子彈放在另一堆裡。
這會兒他還捏著自己的皮包。別忘了這玩意兒。他把皮包塞進膝部的褲兜裡。然後慢慢把槍拆卸開,跟往常一樣就像完成一項儀式似的揩拭起來。這一揩拭,就是兩個鐘頭。傷痛連扯著腦袋也痛上了,想要打起精神去考慮問題已是非常困難。他想睡一覺,一輩子都沒這麼想睡過。可是他現在身負不可推卸的重任。
“柯特。”他用幾乎不可辨識的聲音喃喃自語,苦澀地一笑。
他把左輪手槍重新裝好,裝上估計能用的乾爽子彈。擺弄完了,他用左手舉槍,扳開槍栓……然後,又把它慢慢壓回去。他想確知,一切搞定。想知道當自己扣動扳機時,或者只不過隨意的卡嗒一聲,是否會有滿意的效果。但一音效卡嗒也許什麼意義也沒有,說不定只是把二十顆可用的子彈減為十九顆……也許是九顆……或者三顆……也許全玩完。
他又從襯衫上撕下一塊布條,把旁邊一堆子彈——那堆沾溼的——裹進布條裡,扎得緊緊的——用左手和牙齒。然後把這布包塞進他的皮包。
睡覺,他的身體命令道。睡覺,你必須睡覺,現在,天黑之前,身體的能量所剩無幾,你已經耗盡了——。
他踉蹌地拖動腳步,舉目顧望荒涼的海灘:就像一件長久未洗的內衣,到處黏附著黯然無色的海貝。星羅棋佈的巨石從卵石遍地的沙灘上兀然突起,上面沾滿了鳥糞,越是古老得像發黃的牙齒似的地表,抹上的汙跡就越是新鮮得發白。
一道乾燥的海草標出了潮汐線。他看見自己右腳那隻碎成一片一片的靴子和盛水的革囊還躺在那附近。他想,這些東西居然沒給漲潮的海水衝進海里真是怪事。他一步一挪地走著,奮力走向水囊那兒,這一瘸一拐,真是痛得要命。他撿起一個,放在耳邊搖了搖。另一個是空的。這一個還存著一點水。一般人都分辨不出兩隻水囊的不同之處,但槍俠一眼就能看出,就像母親能分辨自己的雙胞胎一樣。他和這兩隻水囊相伴的時間說來有年頭了。水在革囊裡晃動著。真好——這是天意的饋贈。那怪物,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都有可能撕了這水囊,或是開啟它,咬破它,用爪子把它撕成碎片。但什麼事都沒發生,甚至潮水也放過了它。奇怪的是,這會兒那些怪物竟蹤影全無,不過離潮汐線很高的地方有兩隻已經玩完的東西。也許是被別的食肉動物吃掉了,要不就是被它的同類葬入大海,那種會埋葬自己同類的大型動物他曾在童話故事裡聽說過。
他用左肘夾起水囊,痛飲起來,分明感到又有某種能量攝入了體內。右腳那隻靴子肯定是完了……可是想想心裡又燃起一點希望的火花。腳掌還有個囫圇樣兒——雖有殘缺但還算完整——也許可以把別處切下來植補這兒,如果能頂一陣也好……
昏昏沉沉的感覺整個地罩住了他。他竭力抵拒著睡意,可是膝蓋軟下來了,他坐倒在那兒,傻傻地咬著自己的舌頭。
你不能失去知覺,他嚴厲地告訴自己。不能倒在這兒,今天晚上沒準那些東西還會再來叫你玩完。
於是他死撐著站立起來,把那隻空水囊系在腰間,可是走回二十碼之外他擱槍和皮包的地方時,他在途中又摔倒了,差點暈過去。他躺了一會兒,側著臉貼在沙地上,尖利的貝殼邊緣在他下巴上劃了一下,差點劃出血來。他費力地就著水囊喝口水,便朝他起先驚醒過來的地方匍匐而行。海灘斜坡上二十碼處聳立著一棵短葉絲蘭——那是棵生長不良的樹,但至少可以提供點陰涼。
對羅蘭來說,二十碼就像二十英里那麼長。
然而,他還是使出最後的力氣爬向那一小塊陰涼處。他躺在那兒把頭埋進草叢,差點兒昏死過去。他朝天空觀察著,試圖藉此判斷時辰。不是中午,但是根據他所躺之處的樹影的長短來看,差不多快到中午時分了。歇了一會兒,他舉起右臂湊近眼前,察看是否有受到感染的紅色條紋——如果有的話就是某些毒素侵入體內了。
手掌上呈現乾澀的紅暈,不是好的徵兆。
我得快點成個左撇子,他想,至少,這隻手還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