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也許是指她在密西西比牛津鎮度過的三天痛苦經歷。有些事情在你死之前不可能說出來……除非你能被召到上帝面前對這些事情作證。她覺得,在上帝面前,即便是那些在人的兩耳之間那塊灰色膠質區域(科學家們認為這塊區域是沒有神經的,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那說法更荒唐無稽)引起雷暴一樣的震動的事實真相,你也得老實坦白。
“我要回家去洗澡,洗澡,洗澡,還要睡覺,睡覺,睡覺,這樣我就毫無疑問地非常健康正常了。”
“怎麼啦,當然是啊!你不正要這樣嘛!”安德魯想要對什麼事情說聲道歉,這就是他最常用的語言了。除此之外,他不會再冒險作進一步交談了。於是,這兩人在不習慣的沉默中駛往中央公園南邊第五大街拐角上的一幢維多利亞式公寓樓,這幢維多利亞式建築一看就是高檔公寓,她估計她的到來也許會使這兒爆出一顆重磅炸彈,她知道這幢優雅而高階的公寓樓裡的住戶是不會來跟她搭訕的,除非沒辦法了,不過她壓根兒也不在乎。何況,她比他們所有的人都要高尚,他們知道她超乎他們之上。這念頭不止在一個場合從她腦子裡閃現過——她肯定重重地挫了他們之中某些人的傲氣了,他們發現這幢高雅的老式公寓頂樓上居然住著一個黑人,而這地方出現的黑面板的手只能裹在白手套裡,或是戴一雙私家車司機那種薄薄的黑皮手套。她希望能好好殺一殺他們的傲氣,她知道他們會譏抨她的下賤、粗野和越情違俗,她倒是巴不得他們這麼做,她總剋制不住這個念頭:把小便撒到胯下那條進口的高階真絲內褲上,而且動不動就想要撒尿,這念頭很難憋住。這是下賤的、粗俗的,幾乎是惡劣的——不,是惡劣透頂,拿到這場民權運動的範圍內來說,如此逞情恣意至少會妨礙目標的實現。也許就在這一年裡,他們將贏得他們想要贏得的權利;約翰遜對於被刺殺的前任總統留給他的這一遺產(也許指望在巴里·戈德華特的棺材上再敲上一枚釘子)還挺上心,他會更加關注民權法案;若有必要他會盡力把它付諸立法。所以,縮小衝突和傷害是非常重要的。需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仇恨無助於這項事業。仇恨,說實在的,只能礙事。
但有時你還是會有同樣的仇恨。
牛津鎮也給過她同樣的教訓了。
2
黛塔·沃克對激進運動乃至那些溫和得多的募捐活動已完全失去興趣了。她住在紐約格林威治村一幢油漆剝落的居民樓裡,奧黛塔不知道什麼叫筒子樓,而黛塔則不知道什麼叫豪華頂層公寓,惟一對這兩頭的事物都持懷疑態度的則是安德魯·費尼,那個私家車司機。在奧黛塔十四歲那年,他就給奧黛塔的父親開車了,而那時黛塔·沃克幾乎壓根兒不存在。
奧黛塔有時會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這種失蹤有時是幾個小時,有時是好幾天。去年夏天她失蹤了三個星期,安德魯都打算要報警了,可那天晚上奧黛塔恰恰來電話了,叫他第二天十點左右把車開出來,她打算去購物,電話裡如此吩咐。
他嘴唇顫抖不止,大聲喊叫著霍姆斯小姐!你去哪兒了?此前,那幾回他也這樣問她,對方只是報以迷迷瞪瞪的凝視——真的是迷迷瞪瞪的凝視,他可以肯定——這就是她的回答。就在這兒啊,她會這樣說。怎麼啦,就在這兒嘛,安德魯——你每天都載我去兩三處地方,不是嗎?你腦子沒發昏吧?然後她就笑了,如果她覺得特別有趣的話(她玩過失蹤之後常有這樣的感覺),會擰一下自己的臉頰。
“沒問題,霍姆斯小姐,”他說。“十點鐘。”
她這回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失蹤長達三個星期,安德魯放下電話,合上眼,迅速向仁慈的聖母祈禱霍姆斯小姐的平安歸來。隨後打電話給霍華德,他們這幢樓的門衛。
“她什麼時候進來的?”
“大約二十分鐘之前。”霍華德說。
“誰帶她回來的?”
“我不知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每次都是不一樣的車。有時他們把車?自在街區外邊,我壓根都瞅不見他們,不知道她已經回來了,直到聽見她按門鈴,我朝外頭一看,才知道是她。”霍華德停了一下,又說:“她一邊臉頰上添了塊挺嚇人的瘀斑。”
霍華德沒弄錯。真的是塊瘀斑,這會兒好些了。安德魯心想,但願看上去別像是新弄上去的。霍姆斯小姐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準時出現了。穿著一件雙條細肩帶的真絲太陽裙(這已是七月下旬),這會兒臉上的瘀斑泛出黃色了。她草草地化了妝以掩飾臉上的瘀斑,倒好像是明知這番掩飾只會讓人更注意這塊瘀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