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差的軍醫,也會治箭矢傷,實在是遇到的太多了。 清遊戲主人《笑林廣記》有個笑話:人往觀武場,飛箭誤中其身,迎外科治之。醫曰:“易事耳。”遂用小鋸截其外竿,即索謝辭去。問:“內截如何?”答曰:“此是內科的事。 話是玩笑,其實彼時軍醫本就偏向外科,清除創口,拔起箭矢,剔去腐肉,縫合傷處,乃是做的最多。起出箭矢,更是術業專攻。即便深入身體的箭矢,也有辦法取出。 《虎鈐經》中便有“出箭頭方”:蜣螂自死者一枚,土狗子三枚,婦人發灰少許。右將蜣螂去殼,取其白肉,與二味同研如泥,用生油塗中箭處,則如膏藥。俟肉做癢,即以兩手蹙之,其箭自出。 取箭矢需要用到的器械很多,都能治藥箱之內,器具也是齊備,各色刮刀,長刀小刀,剪刀、鑷子、啟子、針線,一應俱全。 沈放將所需工具一一挑選而出,扔入滾水燙過。古人雖不懂細菌病毒之說,但醫者已經有了消毒的概念。 與蕭平安兩人淨手,又以麻布遮住口鼻。叫人取井水涼過的大麥粥汁過來,先與秦廣清洗傷處。此法也是《諸病源候論》所載,高溫煮過的大麥粥汁無毒,還能滋養腸道。 秦廣傷的太重,被韓復一刀刺入腹中,先是切斷一根小腸,隨即刀鋒上揚,又將他腹部切開。雖完全切斷的腸子,只有一處,但傷到的腸子卻有多處,都需一一縫合。 好在秦廣斷的乃是一根小腸,大腸血液供應沒有小腸好,損傷後不易修復。且大腸是人體最大的菌庫,細菌極多,一旦與外部接觸,很快便會感染而死。 沈放雖不明此理,但有醫書指引,知道小腸傷勢比大腸好治,加之秦廣身強力壯,才敢貿然一試。 除卻完全切斷的小腸,一共探明七處腸道破損,有輕有重。沈放決定先從簡單的練練手,取出一對夾子,將一處大腸損傷處攏合。叫蕭平安輕輕拿住,莫要晃動,自己取了針線出來。見了那線,眉頭卻是一皺,道:“沒有羊腸線麼?” 一旁那都能治期期艾艾,摳摳縮縮自懷中掏出一個絲布包裹的小包,唉聲嘆氣道:“這些還是我辛苦得來,此人分明……”“無救”二字終未敢說,手握小包,戀戀不捨,還是不肯遞過。 鄭公侃見他居然還敢藏私,忍不住醋缽兒大小的拳頭就想上去招呼。但畢竟非常場合,強忍火氣,一把奪過,雙手遞給沈放。 沈放拆開絲包,果然是一圈羊腸線。 外科縫合手術由來已久,已有數千年曆史。從最早的骨針到銅、銀、鐵,從麻線到絲線、從頭髮、肌腱、到腸線,經歷了漫長的探索過程。 隋唐時期,桑皮線逐漸成為國醫首選。《醫心方》卷十八《治金瘡腸斷第七》裡,曾引“萬氏方”說:“……若腸已斷者,以桑皮細線縫合,熱雞血塗之,乃令入。”又在謝士泰《刪繁方》上有“治金瘡腸出方:去桑皮細線縫腸復皮,用蒲黃粉粉之。” 所謂桑皮線,乃是桑樹之根皮,去其表層黃皮,留取潔白柔軟的內心,錘制加工而成纖維細線。桑皮線製作簡單,堅韌不易斷折,更有藥性和平,清熱解毒,促進傷口癒合諸多優點。唐宋之時,桑皮線已廣為醫者所用。 沈放所要的“羊腸線”,在當時還是新鮮事物。在西方傳說其歷史遠在二世紀,但醫學上的應用,普遍認為是十世紀,阿拉伯名醫宰赫拉威(約936~1013)發現。 羊腸線其實就是羊、牛、馬、騾、驢之屬的腸道外層漿膜。以出生七至八月的羊羔為最佳,颳去腸上脂肪及其他雜質,取最裡層黏膜,以鹼水浸泡清洗。平整後以硫磺煙燻防蟲、防腐,再擰成股線。 羊腸線最早在西域便用作琴絃,相傳宰赫拉威就是因為一根琴絃被猴子所吞,意外剖腹發現,琴絃已被猴子吸收。用於縫合,極易被人體吸收,還不須拆線,於是逐步運用於外科縫合。 在沈放此時,此物早已從西域傳到中原。但中醫頗為自傲,瞧不起西域胡醫,這羊腸線並未引起重視,而且其製作遠比桑皮線複雜。 羊腸線的一大缺點是細菌感染的機率較高,但因缺乏大量案例參考,這方面的緣由還不為人知。沈放聽六師兄講過此線,腸道縫合,自然不會再去拆他,有能吸收掉的羊腸線自然更好。 一切準備停當,沈放動手縫合,這與縫衣服倒也沒有什麼差別,只是更要膽大心細。沈放和蕭平安兩人素習武功,一雙手自是穩如泰山。 一針紮在腸上,秦廣雙目猛地一顫。 那醫官藥箱中倒是還有少許麻藥,但沈放卻未動用。《列子·湯問篇》扁鵲為公扈和齊嬰治病,便有了麻藥:“扁鵲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藥,既悟如初……。”《後漢書》載,華佗發明“麻沸散”,更是廣為人知。 但不論扁鵲的“毒酒”,還是華佗的“麻沸散”都未傳世。宋代竇材《扁鵲心書》中載有“睡聖散”,記之曰:“人難忍艾火炙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