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道:“好,正要請前輩指點。”持劍在手,隨手一劍刺出。他不拘一格,興之所至,一劍便換一套劍法,劍光閃閃,將這段時間自己的感悟盡數使了出來。招數各有變化,遠非原先劍法模樣,即便與他領悟化繁就簡之時的劍招也是不同,劍法更是簡單多變。 只是那“烈陽”和“漁舟唱晚”兩招,他用左手,卻是使不出來。 明月在天,清輝漫地,只見一條人影在院中游龍飛舞,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招式奇詭,形同鬼魅,一道劍光在手中盤旋擊刺,寒氣逼人。 沈放只覺劍意抒發,酣暢淋漓,越使越是興發,偷眼去看道濟神色,卻見他不住搖頭,心中登時生出猶豫,又舞兩招,收勢道:“大師,晚輩練的可是不對?” 道濟拿起葫蘆晃了兩晃,舉過頭頂,果然只滴出兩滴來,一葫蘆酒已是空了,道濟仍是湊上前去,咂了兩口,方道:“好,好,怎麼不好,練好了殺人,練不好被人殺了,你死,他也死,大家都死,死的乾乾淨淨,豈不清淨的咧。” 沈放眉頭微皺,道:“大師這是何意?”世人皆說道濟瘋癲,但方才所見,卻是正常的很,只是此刻言語卻叫沈放有些琢磨不透。 道濟道:“你滿腦子都是仇恨,眼露兇光,滿臉殺意,暴戾之氣,溢於形外。如此練武,除了傷人傷己,與世更有何益?” 沈放心下一震,他這些時日鑽研劍法,滿腦子想的都是報仇雪恨,劍法所求早已非克敵制勝,而是一意要置敵於死地,他自己渾然不覺,此時聽道濟一言,突然回過神來,心中遲疑,口中卻道:“武之道,豈非就是刀斬兇虜,劍誅惡鬼,替天行道?” 道濟道:“你如此港也不算錯,武從戈,從止,止乃腳趾之意,上有一手持戈,本義便是征伐。但只是表面而已。楚莊王曰: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為武。以國而論,這武字恰恰是要不動刀兵。你去看歷朝歷代,明君都是休養生息,以仁治國,不妄開殺戮,就算派兵打仗,也是為的長治久安,大凡窮兵黷武的皇帝,有幾個有了好下場?動機不純,持刀兵鮮有勝者。” 沈放心中思索,道:“大師之意,學武是為了匡扶正義,鋤強扶弱,不得已方可為之?”嘴角一抹輕笑,自顧搖頭道:“若師出有名,攜正義二字便能百戰不殆,那我等還練什麼功夫。” 他心中自是不信這等空泛之言,解闢寒、彭惟簡,哪一個是好人?哪一個不是惡貫滿盈,罄竹難書。可這些惡人、壞人都活的好好的,自己一個也打不過,別說報仇雪恨,每每還險些喪命。對這腐儒論調,沈放是發自內心的嗤之以鼻,連帶道濟和尚也看低了幾分,只覺這傳聞的活佛神僧也不過如此。 道濟似是看出他內心所想,笑道:“若求正義,扶天下之弱,當去學文,治的萬世太平,學武何為?貧僧問你,唐宗宋祖與始皇帝相比,孰強孰弱?” 沈放微微一怔,心道,是啊,大師說的倒也直白,若是為國為民,治世太平,武夫何以擔之,自然遠不如讀書人。想了一想,回道:“若論武功,秦皇統一六國,天下無雙,唐宗宋祖多不及也。但論文治,始皇差之亦遠。” 道濟道:“不錯,秦僅二世,不過十四年,唐共歷二十一帝,享國二百八十九年,我朝開國至今,也有二百四十餘年。若論攻城伐戰,誰能與秦皇相比,但施政清明,長盛不衰,若論高下,秦又豈能與唐宋相提並論?” 沈放似有所悟,低首沉默不語。 道濟又道:“國之武是為百姓安居樂業,國富民強,若是隻求兵甲之利,軍陣之強,不施仁政,其國必覆。人之武,亦如是。若是隻求殺戮,與禽獸何異?再強的禽獸,能打的過人麼?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正所謂求強則弱,求生得死。”看看沈放,搖頭道:“只想殺人的武功,看似厲害,其實剛脆易折。你覺得自己招招都能置人死敵,卻不知道有把刀,也懸在你的頭上。” 沈放心頭一震,自己這些日子苦練劍法,雖有困擾,但自覺所得也甚多,劍法應是強過往日。但不知為何,心中總是隱隱不安,覺得自己劍法中似有什麼說不出的缺陷。 這幾日,這種感覺愈發明顯,如同劍招之中潛伏著一頭怪物,三成心思盯著敵人,倒有七分念頭在自己身上。 回想自己適才所練劍法,若是對手看破,或是武功遠超自己,自己每次出手,只怕多半都是有去無回。一念及此,背心不禁一涼。 道濟長嘆一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也不是笨人,怎地這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也是不懂。你如今劍入魔道,劍中只有殺意,劍分兩刃,能傷人,亦能傷己。若是如此下去,別說武功難有進益,秦二世怕就是你的下場的咧。” 沈放如遭雷轟電擊,矢口就想否認,張開了口,卻是說不出話來,額頭背心都是冷汗。心道,我這些時日練劍,的確想的都是如何能一擊必殺,招招都想要人性命,不知不覺,已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