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漢臣沉默片刻,方接道:“我本微末小臣,因猜度海陵王心意,建議遷都而受提拔。海陵王於我,也有知遇之恩。李通、高存福兩人奸詐,在世宗皇帝身側。世宗皇帝雖淡定不露馬腳,但身邊人多有抱怨之言。這兩人蒐羅證據,欲報海陵王,坐實世宗皇帝篡越之心。我知曉此事,也是糾結,難以取捨。”
沈放點頭,道:“海陵王與世宗皇帝,先生顯是心向後者。但改朝換代,總不免血流成河,先生是擔心身邊的親朋良善。”
梁漢臣看他一眼,雙目微閉,再睜開眼,輕聲道:“你說的不錯,思慮再三,我還是尋李石,將情形道出。”
沈放道:“這李石又是何人?做到宰相了麼?”
梁漢臣道:“他乃是世宗皇帝舅舅,才識過人,後來拜太尉、封廣平郡王。我與他傾囊而出,他遂說服世宗皇帝,先下手為強,趁海陵王南征在外,在遼陽府稱帝,進軍中都,成就皇圖。”
沈放道:“我瞧大門上還有世宗皇帝的題字。”
梁漢臣道:“世宗皇帝寬厚,待我不薄。但我身為人臣,反覆出賣,是為不忠。遺害同僚,若干好友因此事獲罪,家破人亡,是為不義。每每思及,豈能無愧。”
沈放笑道:“夫子說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先生已是耄耋之年,還有什麼想不開。況且先生乃是大義,世宗豈不是近百年少有的好皇帝?”
梁漢臣淡淡一笑,道:“你來尋我,有何事說?”
沈放道:“我與同伴急著上京,路遇歹人,被搶去車馬,想來貴處,尋駕馬車應急。”
梁漢臣道:“這兩歲兵馬烽火,盜寇蜂起,行路是不太平。車馬都是簡單,我叫下人備給你便是。”
沈放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謝。不敢打擾先生清淨,小可這就告辭了。”
梁漢臣道:“不急一時,難得有小友這般聰明伶俐的後生來訪,老夫也是如沐春風。”
沈放道:“小可還有同伴候在路上。”
梁漢臣道:“那自是不能輕慢。”輕輕擊掌兩記。
門外那老翁應聲道:“兩位貴客已經請來,正在客廳奉茶。”附耳輕語兩句。
梁漢臣面色微變,道:“李壁?你沒有認錯?”
老翁道:“我在臨安見過他幾回,定然不會看錯。方才詢問,他也未迴避。”
梁漢臣點了點頭。
沈放忽地輕笑一聲,道:“尊駕鳩佔鵲巢,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梁漢臣道:“你是如何瞧出來的?”
沈放道:“偌大個宅院,就兩個人露面,豈不叫人心疑?這屋裡少了件東西,桌上有淡淡痕跡,應是一直有茶壺茶盞放在此處。你刻意叫人取走了,只因此間的主人是個左撇子,你卻是右手。還有你這容貌可變,身材卻變不了,有錢人家的椅子多是定製,豈會如此不合適,叫閣下手腳都無處安放?最離譜的是,此間主人愛竹,本性清高,閣下卻是一身反覆無常,背信棄義的味道,遮掩不住。”
梁漢臣嗤笑一聲,道:“好個牙尖嘴利的沈放!”慢慢挺直腰背,笑容漸斂,一張面孔慢慢變化,縱橫溝壑一般的皺紋變少,臉型也由圓變方。一張清癯臉孔,竟是玄天宗山東東、西兩路堂主司徒曉峰。
江湖上易容之術千奇百怪,但他這以內功改變容貌的本事也是極其罕見。
沈放心中也是一震,他瞧出端倪,知道此人多半不是原主,藉著插花之題譏刺此人兩句,卻萬萬也沒想到,此人竟是司徒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