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書,對白古不古人?
倪匡是很說書的,“看官”、“得花點筆墨解釋一下”、“一管禿筆、難寫兩段故事”,說書口吻層出不窮;他的武俠小說當然沒有科幻小說寫得好。近年在中國大陸大行其道的熊沐筆法十足章回小說,國學根底出奇深厚,可惜他的《東邪黃藥師前傳》、《西毒歐陽鋒大傳》抄襲金庸的故事。我不喜歡他。
二、四
聰明的讀者一定猜到“天”、神仙、后羿神弓是什麼,可是我故意不明寫出來。楚十力、趙四公子他們都是古人,不可能有現代的概念。我儘量希望用古人的眼光來形容這些事物。武俠小說畢竟是古人的故事。我不喜歡不協調。
二、五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夠把讀者帶進古人的年代。於是我不時插入一些古時的生活習慣、飲食、建築、制度,這些都不是商業元素,不知道讀者接不接受;我自已當然是喜歡的。
作者經常把自己喜歡的元素加入作品之內。《射鵰英雄傳》黃蓉與朱子柳、瑛姑鬥文才、鬥術數,瓊瑤的女主角個個吟詩填詞,如果他們的作品沒有這些特色點綴,金庸與黃易、瓊瑤與岑凱倫又有何異?
諾貝爾物理學得獎人楊振亭說科學家要有個人品味(taste ,或可譯“風格”)。作家也是。當年倪匡寫了第一篇衛斯理科幻小說《妖火》給金庸的《明報》連載(《妖火》是第三個衛斯理故事,先前的《鑽石花》和《地底奇人》只是奇情,不是科幻),金庸大吃一驚,躊躇之下還是採用了。十五年後,衛斯理結集出書,結果一炮而成當代經典。這是倪匡的品味。
名山勝境、各地美食、衍聖公府、白鹿洞書院、武狀元殿試、后羿與嫦娥的故事、《論語》的訓詁,是我的品味。
二、六
小說家言,對於古代的考證,自然有真有假,不足為信。若然全部是真,那又怎會好看?若然全部是假,那又怎會好看?
《三國演義》歷古常新,因為主角全都是真有其人的歷史人物。若然把曹操劉備關羽張飛換上了張三李四趙五王六,就算故事一模一樣,大家也一定覺得索然無味。歷史就是這樣迷人的。劉定堅常以創作第一個無時代背景的武俠漫畫《刀劍笑》而自豪,但我始終覺得,有學問的創作始終是比無學問的創作勝一籌的。
《侏羅紀公園》的原作者米高基頓近來大受歡迎,他的小說人物和情節都不怎樣,不時為批評者訴病,但是他的作品學問十足,也就令人看得眉飛色舞了。“學而不思,則罔矣”,是象牙塔內的學者,“思而不學,則殆矣”,我不想做這樣的小說作者。
二、七
《會盟泰山》和《法王出京》兩段關於《論語》的考證:“五、十以學《易》”和“孔子在齋聞《韶》”,是我自己作的,自覺發前人之所未言。後來看龔元價的《論語答客難》,才知道他對“五、十以學《易》”的想法大同小異,汗顏不已。幸好還有“孔子在齋聞《韶》”,只可惜《法王出京》那一段手民之誤,齊、齊不分,讀者看得一頭露水,請原諒。
我一直希望能夠把前作重新修訂,就是這原因。不過出版社老闆認為:“不如拿時間來多寫兩本。”
他付版稅給我開飯,我聽他的話。
二、八
張君寶和《魔神復辟》的徐渭卻真有其人。其餘人物則是我創造出來的。
徐渭就是大名鼎鼎、以滑稽突梯聞名的徐文長,名滿香江的經濟學家張五常對他的書法讚歎不已。徐渭是一位苦命人,考試不得志,命途多舛,投身幕僚,主人又造反,押錯注碼,結果連命也賠上了。
我在《魔神復辟》以這位苦命人來做引子,正是章回小說以真入假的寫法,正如金庸《碧血劍》中的侯朝宗一般的作用。
二、九
這系列故事的背景是明代最後的一百幾十年。詳細的年份不可考了,我也沒有費神去查考每段故事有沒有時代矛盾之處,相信是有的。不過,明末以至清人的詩詞文章,我沒有在書中引用過——除了一次,在《魔神復辟》,趙四公子用一首詩考較賀蘭客奴(當時趙不知道賀蘭客奴是如霧假扮的西貝貨),那首詩,是錢鍾書的新作,四百年前的明朝當然沒有人可以猜得出來。
結果作法自斃,因為剪貼出錯,將錢鍾書的另一首七律也剪了進去,變成了非驢非馬的十二句,徒惹識者所笑。
兩首詩的真面目如下:
絕世人從絕域還,妙手丹青肯長閒。江南劫盡無堪畫,一片傷心寫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