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是要錢了。燕燕縮在一邊半天無話,此時堆著笑臉走上前來替義父收著。待到了那對鄉下父子面前,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齊低了頭。燕燕撇了撇嘴,掉過頭,就看到了那個背坐著的人。心說你轉過身去也沒用,耳朵可不分正反,你聽了半日總不能討了便宜,老皮老臉地轉到那人身前,道:“請客官賞臉。”就見那個人也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燕燕方才被聽唱的奚落,不敢回嘴,如今又連碰兩個釘子,心裡有氣,故意大聲說:“……莫非坐在這桌子邊的人都給不起臉不成?”屋子裡的閒人們都哈哈大笑。有人說:“這小妮子說得倒比唱得好聽!”燕燕越發得了意,站在那兒不動彈。
那邊父子倆是求人來的,厚著臉皮磨蹭到了現在,被這麼一說實在是吃不住勁。當父親的還好,那半大小子幾乎要哭出來,站起身來要走,他父親死命拉著,爺倆兒撕把起來了。眾人只看熱鬧,沒人解勸,老鄒本想說話,發現掌櫃的只作沒看見,便不吭聲。就聽那兒子哭道:“爹,人家指著罵咱不要臉,咱家去吧!”當爹的就罵:“回去,回去你給錢?花了路費來這兒的,空手回去咋個交代?你孃舅當了大掌櫃,能不照顧自己親骨血?他舅……”說著就哀求地看掌櫃,“你外甥再不爭氣,是條狗也會看家護院,你就收留他給你當個看場的吧?”掌櫃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半晌才慢悠悠地說:“我又不打穀,看個什麼場?”“我不會說。”當爹的聲音也帶了哭腔,“就是那個什麼保……保護你家買賣的……學個拳腳也好,什麼俠的咱倒不敢想……就是討口飯吃,他舅,你賞臉……”
看熱鬧的人多半不笑了,有些人低下頭去。掌櫃的看客人敗興,不好發作,冷著一張臉不作聲。燕燕聽得發怔,正打算悄悄後退,就聽噹啷一響,桌板上一錠碎銀滴溜溜地打轉。那個一直垂首的年輕人終於抬起頭。
“那個,叫保鏢。”
年輕人一字一頓地說。他容貌英俊,穿著樸素,一件棕色外褂顯然是洗了多次,身後揹著個小包袱,看上去也只夠裝幾件換洗衣物。沒帶兵器,沒有行李,既不像是練武,也不像是經商,更不像是讀書趕考。饒是四方來客見多識廣,也看不出他是個什麼身份。他自己渾然不覺,徑自在行囊中又掏出一串錢來,擱在桌上。與此同時還帶出來一張紙條,他趕忙抓住,團在手心。父子二人盯著錢看,也沒注意。
“你要當保鏢,學把式?”他問那個半大小子,神色端凝而祥和,猶如一束正直的光芒。
那孩子愣住了。當爹的怕他說錯話,在旁邊悄悄推他。他甩開胳膊,囁嚅著:“我……我想學。”
“你學武,為了什麼呢?”年輕人又問。他固然是儀表堂堂,但給人的第一印象卻是無可置疑的年輕——未免過於年輕了些,雖則風塵僕僕而態度鄭重,可依舊帶著一點天真的熱切和執拗勁兒。他這樣問著,看對方張口結舌,才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笑一下,放緩了口氣又問了一遍。
“爹說能混口飯吃……”
“你自己怎麼想呢?”
“我,我不想……我不想被人欺負。”那鄉下孩子好歹逼出來一句話。
“你學了武功,就不被人欺負了?”年輕人馬上問他,好像急著說服誰一樣,“你會武功,還有武功比你更高的人。更有人,你不算計他,他要算計你。那時候你也許會覺得不該學武功,不學就什麼事都沒了,對不對?”那孩子昏頭昏腦地也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年輕人眼睛亮閃閃地繼續道:“不對,不對。武功本身沒有錯,一味荒廢下去對得起自己麼?只要行得正走得正,武功未嘗不可以好好地用。男兒七尺之軀,何能默默無聞而聲名不稱!你說是不是?”父子倆也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這人的心懷,嚇得不敢再說。
年輕人點點頭,站起身來,愈發顯得長身玉立,器宇不凡。他把那錠碎銀子塞到鄉下老爹的手裡,把那串錢往燕燕面前一推。當爹的緊緊捏著銀子,點頭哈腰地道謝,年輕人只是擺手,又望著那孩子,叮囑道:“總之,學武是好事。但你記著,一定要有刻苦克難的勁頭。也別貪多,揀一門有用處的學,切記要貴精不貴多,鬥智不鬥力……換句話說,千淘萬濾雖辛苦,吹盡狂沙始見金。功夫不負苦心人啊。”
方才被鄉下父子的苦情打動、又被年輕人出手替人結賬的豪爽鎮住的客人們終於忍耐不住,一個個低頭竊笑,交頭接耳。有人怪聲怪氣地叫道:“小哥兒,你倒巧嘴,我看這書啊,換你說得了。”
“書,我說不了。這段書,我更說不了。”年輕人面無表情地回答,可若有所思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