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監院聽了心中一緊,暗道:這豈非老子所言水之為物,處下而不爭麼?這道人年紀雖輕,果然有些來歷,難怪大師點名要他護法。
他怕周圍百姓愚魯,聽不懂這麼高明的機鋒,喚來幾個平rì善於解老子、莊子的道人,附耳叮囑,讓他們散入信眾之中,以老莊經義解釋錢逸群的對答。
那幾個道人聞言大喜,暗道:監院果然好計謀!又可喜有厚道人這樣的少年真修,這慧光禿驢怕是要踢到鐵板了!
當下一一分開,找到自己認識的信眾群落,發揮解說。
慧光聽錢逸群隨口應答便頗有佛理,的確是自己先有上下之分別心,還有什麼臉面說人家存了成敗的分別?他暗自忖道:莫非這道人是張天師的徒弟?他們正一道不是修煉符水麼?怎麼也會機鋒?我且試他一試。
因問道:“道士sè中人耶?境中人耶?”
“道士道中人。”錢逸群立刻反問,“僧人者,曾字人旁。既然曾經是人,如今是什麼?”
慧光見錢逸群肯跟他打機鋒,心意足了大半。他自幼長在佛寺,各論經典何嘗少讀。當下賣弄道:“曾經六道輪迴,如今只念彌陀。出自五濁六穢,人中芬陀利華。”
這偈子說起來也有些水準,沒有回罵錢逸群,只是自表經歷過苦海無涯,最終回頭是岸,乃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其中更藏了淨土宗二祖善導大師的譬喻,可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若是有佛門高僧在此,也不得不點頭讚歎。
瓊花觀卻是道士的主場,不說有沒有道士通曉佛經,且說這些信徒都是平凡小民,多半連字都不識得。你若說白蓮花,人家還能“哦”一聲,偏說什麼芬陀利華,落在聽眾耳中只會問一句:那東西能吃麼?
慧光見周圍反應慘淡,心中不喜,卻尚未尋到根源,更加著力賣弄,喝問道:“道士曾經是什麼!”
“你大爺!”
錢逸群手中暗釦落寶銅錢,默誦乾坤一擲,朝慧光和尚擲去。登時漫天金錢,爍爍映rì,噼嚦啪啦落了一地。
周圍信眾齊聲驚呼。
慧光嚇得舉起袈裟大袖便要遮擋。
錢逸群疾進疾退,凌空抓住一枚金錢,收了落寶銅錢,哈哈笑道:“和尚膽怯什麼?”
第二十八章大明寺前爭佛道,雪花庵裡起機謀(一)
他對此原本就十分自卑,今天又被錢逸群當眾羞辱,更是氣得面紅耳赤,甩袖便走。
周圍信眾大多是因為趨吉避凶、消災解厄才來敬香禮拜,有幾個對祖師是真情實意?見瓊花觀的年輕道士都有這等法術通玄,神通廣大,激動起來,紛紛叫好,一邊將錢逸群捧到天上去,一邊又落井下石奚落慧光和尚。
錢逸群回到張天師座前,打了個躬,道:“弟子幸不辱命。”
大師不知臧否,起身便走。道樂旋即響起,眾道人繼續恭送大師回寮。
這事原本只是個小小插曲,錢逸群也沒有放在心上,誰知慧光在士林之中卻頗有些名氣。許多淮揚士子將他視作佛印再世,以與他共遊、參禪為榮。
慧光回到大明寺,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不說自己心xìng不好,經不住錢逸群考驗,只說道士仗著自家地盤,用玄術欺負人。
又有幾個一心向佛的居士,聽說這事大為不平,紛紛道:“我佛如來傳下人天**,三千界裡唯我獨尊,怎麼能讓個道士贏了去?定要再比過!就在大明寺比過!”
慧光一想,的確如此,怎麼能墜了我佛名頭?這些居士非但熱心,更是有錢有權之人,當即聯絡親友,在大明寺山門牌坊前搭了個三丈見方的法壇,靠近山門這邊佈下經幢寶幡。另一邊卻是空著,著家人大街小巷張貼論柬,要瓊花觀裡的道士前來論戰,若是不敢來,便是歪魔邪道。
陳監院被這論柬逼得無奈,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自古以來,和尚找道士辯論就沒一次按常理出過牌。何況道士講究訥於言,敏於行,一旦跟人爭口頭長短。自家祖師爺那裡就過不去。參加這種論戰,除了自取其辱還能有什麼意思?
然而一旦開啟門做生意,就得按照一定的遊戲規則來玩。瓊花觀若是子孫廟,當家道士自然可以把門一關,充耳不聞,自己修煉。既然是十方叢林,受大眾供養,就得承擔起維護大眾道心、正信的義務。
道士可以不放心上,道觀卻不可以退讓。否則那些信眾退了道心。這惡孽算在誰身上?
“我忝為監院,的確不能逼你前去。總求看在道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