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撕裂一般地疼痛,身體一顫,清醒過來。
此時天已經黑了,霧氣從高處沉降下來,變得格外濃重,隔著三層麻布,依舊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殷羽腦中猶在迴盪那人的話,“四境安平,等你回家。”
這句話她夢到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那白衣少年同她說的,她不記得那人是誰,也不知他此言是何意。
那少年的穿著白衣,她只當是她白日想念襲風,化出來的幻想罷了。
她撐著樹幹站起來,便見白拾靠在旁邊的樹幹上,似乎也睡了過去。
他旁邊放了兩個手臂粗細,帶著蓋子的小木桶,想來是他新做的。
她拿在手中,發現分量還不輕,方一拿起便聞到了一股血腥味,殷羽立即意識到那是什麼,好似燙手山芋一般將那小桶放在了地上。
白拾感應到動靜,也醒了過來,看著她道,“那是我特意給你的,喝了吧,整整十二個多時辰未喝水未進食了,這樣下去你身體受不了。”
殷羽皺眉,他這樣一說著實覺得腹中空的厲害,口中也幹得就像要著起了火,可她就是不想動,也不知道是在彆扭什麼。
白拾拿她沒法,只得道,“早晚都得走這一步,咱們得在這裡撐過七天,這才過去一天而已,後面的這幾日會一日比一日難熬。”
殷羽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乏力的狀況,精神也有些不濟。
氣息有些虛地問道,“眼下是什麼時辰了?”
“大概是戌時末。”
這麼說來她竟然睡了兩個時辰,殷羽有些懊惱。
白拾見她悻悻然地樣子,道,“我見你睡得很沉便沒叫你。”
殷羽擔憂道,“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也就那樣,比以前好了一點。”
殷羽拾起木桶送到他眼前,“受傷需大補,把這個喝了,興許能好得快些。”
白拾擺手,“你睡覺的時候我喝了好些,眼下整個人特別亢奮,有種磨刀霍霍的感覺。”
殷羽失笑,“行了,別勸了,等到我真的不行的時候再說吧。”
兩人相顧無言,默了一會兒,忽然同時僵住了動作。
又有人來了。
西北偏北,二里之內。
又過了數個彈指,兩人的面色愈加不好看,三個人。
眼下他們兩人此番光景,一個傷,一個虛,著實不適合迎戰,曠論對方人數還佔優勢。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只能跑路。
殷羽站起身,發現自己腿上綿軟無力,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如此她自己走路都有些困難,更別提還要扶著一個白拾。
看來她真的不能再拖了,是時候做決斷了。
殷羽緊蹙眉頭,拿起了地上的木桶,開啟蓋子,濃重的腥味撲鼻而來,眼前頓時浮現那些鮮血四濺倒在她面前的殘破的人身。
她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為了活命,她只能喝下去。
殷羽屏住呼吸,將木桶拿到嘴邊,揚起,傾倒下去,濃烈的血腥氣頓時充斥了整個口腔。
吞嚥下去時,鮮血潤澤了乾渴的喉嚨,她甚至感到了幾絲甘甜。
尋常人家少女的十六歲,大抵是什麼年紀?
興許,坐在綿軟帶著薰香的床榻上,穿著繡工齊整的織錦,手中握著一把拂著香風的團扇,或者同閨中密友一同刺繡鴛鴦帕,腦中勾畫著未來夫君的模樣。
興許,被家裡的長輩拉著,拿著一卷冊子,如數家珍地談論城中適齡婚配的青年才俊。
興許,已經穿上了大紅的嫁衣,被兄長背上了轎子,十里紅妝,普天同慶,滿心期待地走在去夫家的路上。
而對於她而言,十六歲,亦充滿了鮮亮的紅色,但那紅卻不是正紅的嫁衣,而是淋漓的鮮血。
這一年,她無數次用利刃劃開旁人的胸膛,也曾無數次被旁人刺傷,而鮮血成了唯一的祭奠。
旁人的記憶帶著三月的草長鶯飛,四月的十里馨香,五月的潮溼,和六月的悶熱。於她而言,她只記得無盡的黑夜,和久久散不去的血腥味。
眼下,她為了活下去,為了她和心中那人能夠脫離地底,重返人間,她將那血腥味倒入了自己的口中,在漆黑的天幕下,未見絲毫光亮的迷霧叢林裡,就像一個靠血液而生的厲鬼,虛弱的身體終於得到了滿足。
只用了兩個彈指,殷羽便把那桶子血喝完了,著實驚著了一旁圍觀的白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