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五更天,晉王魏承毅便已經梳洗完畢,隨從石懷準備好馬車,主僕二人一同前往皇宮。
天空一片灰白,晨起露重,沾衣欲溼,就好似人的情緒。
魏承毅坐在馬車中,手中握著當年父皇送他的第一副永棋的兩顆黑白棋子,思緒回到從前。
那個時候,母后尚在人世,平兒亦沒有失蹤,他與父皇十分親密,就好似平凡父子一般,‘父慈子孝’概莫如是。
他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他第一次寫字,是父皇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帶著他寫出來的。六歲時,父皇給他讀經史故事,八歲時教他下棋,九歲給他講述治國之道,十歲時教他騎馬射箭……
雖是陳年舊事,但他從未忘卻,歷歷往事,此時回首,亦能感受出當年的溫度。
而今,這十年,父子二人,父仍是父,子仍是子,兩者之間卻再無聯絡。
有些東西看似堅不可摧,一旦有了裂痕,在如洪水猛獸般歲月的沖刷下,只會無限擴大,直到徹底割裂。
他想起自己此去皇宮的目的,便覺得可笑,他曾經厭惡老三,老五,老八狼子野心,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將算計之心用於父皇身上。
而眼下,就是曾經的‘有朝一日’。
魏承毅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黑白永子,黑子如鴉青,白子如象牙,放在手中輕輕地摩擦,圓潤而微涼。
幼時,父皇告訴他,這世上的事就像這兩顆棋子,是非善惡,黑白分明,他信了,一直信了很多年。
如今回想,那不過是父皇為他啟蒙,教他辨別是非而編的一句玩笑話罷了。
黃芪在外面輕輕喊到,“殿下,皇宮馬上到了。”
他口中輕輕呢喃,像是在問自己,“竟然這麼快便到了,十年那麼長,而這條路卻這樣短。”是該做決斷的時候了。
魏承毅說完緩緩閉上眼睛,剎那後,便將兩顆黑白永子從窗戶扔到了出去,黑白永子落地的敲擊聲清脆響亮,與他而言卻那樣刺耳。
待到重歸寂靜之後,魏承毅睜開了眼睛,那雙好看的杏眼依舊,可眼中卻似乎多了些什麼,又好似少了些什麼,不過那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清平殿是俞皇后生前的寢宮,昔日賓客不絕,輝煌無限,而今鏽門兩扇,雜草三尺。
晉王手中提著帶著祭祀品的竹籃,撕開封條,推門而入,老舊的門軸發出沉厚而渾濁的悶聲,悠長而深遠,隨著揚起的灰塵穿越十年光陰,將那座記憶中華麗卻溫暖的宮殿帶到眼前。
然而此時,重回故地,這大殿尚在,卻躲不過頹垣敗井,青苔黃葉,蛛網滿壁,一地碎瓦。
二十年前,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為他的髮妻鑄就了這座後宮之內最豪華的宮殿。
十年前,也是他,親手讓這裡成了禁地。
晉王壓住心中所有隨之而來的感覺,緩步向前,拾階而上,一步步走到自己母親生前最愛待的攬月閣。
攬月閣特別高,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整個皇城的全貌,這是父皇為了母后特意派人修建的,只要母后想念他的時候便可以站在上面看一看他,而她站在最高處,父皇亦可以輕而易舉地注意到她。
父皇總是很忙,母后不想去打擾他,所以總是站在這高高的閣樓之上,不顧風沙,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想著,等著,想著他在忙什麼,等著她一心一意愛著的男人能有時間過來看一看她。
晉王不顧自己的華美端莊的衣著,用袖子擦去閣中桌凳上近一寸厚的塵埃。他坐在冷冰冰的凳子上,雙手觸控著那紋理模糊的石雕桌面,這個身份尊貴,端方剛毅的七尺男兒終究忍不住紅了眼眶。
晉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母后……兒臣,來看您了。”
晉王手抖著將香燭點燃,一個人獨自低語,“兒子不肖,這十年,從未來過這裡,致使這清平殿積累了十年風霜,讓您魂歸故地,見到的卻是這般衰敗景象。
這攬月閣是您最喜歡的地方,兒子……兒子想,也許您的在天之靈一直在看著兒子,兒子,終究讓您失望了……”
晉王靠著石凳哭得像一個孩子,就像十年前,母親帶著對平兒的遺憾,含恨離世,他跪在母親的榻前,抓著母后冰冷的手,無論他怎麼喊,母后卻再也不會回應他一聲時的那般模樣。
此時他又變成了當年那個十五歲的少年,泣不成聲。
明帝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攬月閣下面,看著這個被‘放逐’多年的長子,早已冷硬似鐵的心終究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