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四月,西府海棠便相繼開了,淺粉中透著嫩白,迎風峭立,花姿明媚動人,楚楚有致。因著母親,整座暮遲山各個角落皆分佈著西府海棠,如今,站在暮遲山頂峰抬眼向前望去,漫山遍野好似一地紅錦,美得令人窒息,晃了眼睛,撩動心絃。
回想上次離開暮遲山的時候,已經是一月前的事了,那時候海棠花只長了些許的花骨朵,滿山的青葉子,蒼翠欲滴。
她昨夜方從東夏趕回來,一路策馬疾馳,到了暮遲山腳下,在月色之中遠遠望見這滿山紅錦,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闖到了世外仙境。
她將通體血紅,洗不去血腥味的燕支劍放在一旁,坐在暮遲山頂峰,腿搭在數千丈的懸崖邊,胳膊隨意地倚著旁邊的巨石,閉目養神,肆意地嗅著滿山清香。
不多時,遠處便傳了極輕的腳步聲,若是常人定然感覺不到,但於她而言,這樣的聲音,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不過她卻依舊沒有睜眼,反倒嘴角掛著淺笑。
他來了。
來者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衫,是個身材高挑,溫其如玉的雅緻男子,那男子見她周身安好,還這般愜意的樣子,眉目微動,鬆了一口氣,“這次任務怎麼樣?”
她略微偏了偏頭,給他讓出了些地方,懶懶地說道,“還算順利,費了些心力,最終還是把紅葉令拿了回來,沒砸了招牌。”
男子在她的旁邊坐下,嗅到了燕支劍上淡淡的血腥味,偏頭看著她因為常常日夜奔波而瘦削的小臉,再無了三年前第一次執行任務時的惶恐和稚嫩,他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聲音極為輕柔,直抵人心,“阿羽,這些年,你想過離開嗎?”
她聞聲立即睜開了眼睛,眼神有些暗,只是沒有焦距地看著滿山紅雲,不敢看他,半晌才答了一句,“我忘了。”
男子把她長滿老繭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包裹住,“我想了很久,最終做了決定,阿羽,我們離開吧,到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地方去。”
他的手雖然很瘦,指骨分明,卻寬大而溫暖,讓她常年冰冷的手感受到了不該有的溫度,她心頭一蕩,但卻立即縮了回來,強迫自己將手按在了燕支劍上面。
她壓下心中酸澀的感覺,笑得明媚而動人,“你是不是睡傻了,母親和閣主都在為你操辦婚事,我們要去哪兒啊?”
她說完眺望遠方,笑顏如花,心中卻在滴著血。
我們能去哪兒啊……
有些身份,就像是一個烙印落在身上,時間久了,就會烙在心裡,天涯海角,無處容身。
男子聞言眼神黯淡了下去,聲音有些啞,“當年我以為,拿起劍,陪在你身邊,便是最好的守護,如今,我發現我錯了,這樣只會毀了你。”
男子握住她的肩膀,眼神堅毅,“我不想讓你整日過著刀尖舔血暗無天日的生活,我想你變回原來的樣子,阿羽,跟我走吧,忘了暮遲山,忘了所有使命和永無止盡的任務,我們一起去過平平靜靜的日子。”
他的聲音順著清風飄入她的耳,落在她的心裡。
有了這番話,地獄修羅,萬般足以。
她看著他的雋永眉眼,漾開了一抹淡如夕陽的淺笑,“襲風,我不想走了,你若想走,便一個人離開吧。”
他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暗淡下去,最終歸於死寂,握著她肩膀的手僵在了那裡,再也沒有力氣移開。
她垂著頭紅了眼睛,不想讓他看到,便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縮排他的懷裡,聲音依舊清亮而惑人,“她那麼好,許給你是你的福氣,母親說,只要你成了親,便讓你從閣中退出來,讓你安心掌管穆家的事宜,這樣的事多好啊,到時我去向你討藥材,你可不能懼內,小氣地不給我。”
他有些訥訥地說,“你真的希望我和她成親嗎?”
“那是自然,巫女洛神,上善若水,只有她能配得上你。”
他抱住她的肩膀,如鯁在喉,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裝作無事的樣子,用手錘了錘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方才,閣主又給了我一項任務,事情緊急,三日後便會出發前往北境,我一定盡力趕回來,到時吃你的喜酒。”說完卻不自覺紅了眼眶。
十一師父說,成親是一個人一生最幸福的時刻,永生難忘。
縱然千里奔襲,關山難越,我一定會趕回來,站在一旁,見證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