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潤的石壁,仰頭半張了口,等他將葡萄剝好,一粒粒喂到我口中。
一點水珠掛在他濃黑飛揚的眉梢,半溼的髮髻鬆鬆綰住,水霧縹緲之間,別有一分落拓不羈的風流神韻……他似笑非笑地看我,剝好一粒葡萄,漫不經心地遞過來,卻在我張口的剎那縮回手去。我一點足尖,藉著水波盪漾之力,如游魚般滑掠而出,纏住他雙雙跌入一片水花飛濺中。我被他狼狽的樣子逗得大笑,忘了閃躲,笑聲未歇,卻被他探手抓住……一室旖旎,春色無限,慵懶的暮春午後,時光亦在纏綿間悄然流過。
南征勝局將定,為激勵將士軍心,朝廷下旨犒賞——晉子澹為賢王,宋懷恩為大將軍,胡光烈為武衛侯,其餘將士均加封進階,厚賜金銀無數。
子澹一直領著皇叔的虛銜,至此才算有了王爵。從前他以皇子的身份住在宮中,如今有了王爵,按例便要另行開府。
尚繕司擇了京郊幾處棄置已久的宮苑報上來,打算從中挑選一處翻修以做賢王府。然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蕭綦竟下令將宮外最精巧奢華的一處皇家行館“芷苑”賜予子澹為府,重新修繕,大興土木,極盡堂皇富麗之能事,其豪奢處令京中王公豪族盡皆咋舌。
起初人人皆以為,蕭綦將子澹逼上戰陣,必然是借刀殺人,令他死在陣前,以絕後患。可惜他們都看低了蕭綦的心胸和手段。
蕭綦鐵腕平定了江南叛軍,雖將宗室最後的勢力徹底清除,卻不能就此與整個皇族決裂。無論在京中還是江南,王公親貴都有著盤根錯節的勢力,殺不絕也拔不完。一旦朝政穩定,經世治國,穩定民心,還要藉助他們的力量。此時此刻,蕭綦對子澹的優渥有加,無異於給世家親貴都服下了一粒定心丹。
自從宮中傳出風聲,要在世家中挑選佳人冊立為賢王妃,一時引得議論紛紜,各大世家均在觀望揣測。
站在塵封已久的芷苑門前,我久久駐足。
這皇家宮苑出自一代名匠之手,背依紫宸山,枕傍翠微湖,與宮城遙遙相望,佔盡上風上水。
多年前,這裡本來不叫這個名字,直至成宗皇帝將此處賜給了子澹的母親,寵冠後宮的謝貴妃,因她閨名裡有個芷字,從此改名芷苑。謝貴妃生性愛靜,體弱多病,一向不慣在宮中居住。那年因了成宗皇帝的默許,搬來這裡休養,多日不曾回宮問安,由此觸怒姑姑,引出一場軒然大波。那之後,她鬱郁回到宮中,不出半年就病逝了。從此後,斜風細雨的芷苑,娉婷豆蔻、青衫翩翩的歲月,就此漸行漸遠。
心口一絲微微的疼,牽動渺渺前事,恍然已如隔世。
“王妃。”阿越輕細的聲音,將我自恍惚中喚醒。立在修整一新的玉階上,我仰頭凝望,蟠龍匾上金漆鮮亮的“賢王府”三字堂皇奪目。我回頭對身後諸命婦淡淡一笑,“耗費了這許多心思,賢王府總算是落成了,今日特意邀了諸位一同過來賞園,也看看今朝名匠營造的手筆,比之當年如何。” 眾人紛紛附和稱讚,一路行去,果然處處佳景,盡顯絕妙匠心,叫人讚歎不已。
昔日熟悉的景緻,一幕幕映入眼簾,每經過一處,就似時光倒回了一分。這裡曾是謝貴妃居住過的地方,如今重回故園,也算是僅能給他的一分安慰了。
我默然垂首,一時間心中黯然。卻聽身後隱隱有清脆笑語,回身看去,只見隨行女眷中一片紅袖綠鬢,幾名妙齡活潑的女孩兒自顧嘻笑作一團。身側的迎安侯夫人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忙笑道,“女兒家總是這般俏皮,失儀之處,還請王妃恕罪。”我一笑轉眸,卻不多言。這些個女孩兒都是賢王妃的備選閨秀,今日也是特意讓她們一道隨行賞園。走得一段,我漸漸有些疲乏,阿越見忙道,“前面水榭清涼,王妃跟諸位夫人不如稍事休息,納涼賞蓮,也是樂事。”我頷首一笑,攜眾人步入水榭。
初夏濃蔭,涼風習習,水榭裡一片鶯聲笑語,蹁躚衣袂帶起暗香如縷。名門佳人,王侯千金,一個勝一個的嫋娜嬌妍,放眼看去,怎一個亂花迷眼。
曾幾何時,我也是這般無憂無慮。
一陣清風撩起耳畔髮絲,我抬手拂去,不經意間見一名淡淡紫衣的女子,獨自憑欄而立,嫋弱身影在這錦繡叢中分外寥落。
那紫衣女子盈盈立在闌干旁,望著池中星星點點盛開的白蘋,神情幽遠,兀自出神。我凝眸看向那娉婷身影,不知為何,自第一次在元宵夜宴見了她,便隱約覺得熟悉,分明不曾見過,卻好似故人一般。我心中微動,移步走到她身後,淡然笑道,“喜歡這白蘋麼?”
顧采薇回眸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