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
這酒初入口時幽香纏綿,隱約有春風拂闌,夜露瑩徹,桃花繽紛的風流,分明只是一點飄忽清冽的酒意,入喉卻綿柔不絕,暖暖融進四肢百骸裡去,不覺雙頰已是微熱。我嘆息一笑,“芳菲四月,深淺紅妝,倚欄思人,落英滿裳。”
哥哥大笑,“品得好,得此四句相贊,不枉我辛苦採集一番的武陵桃花……我家阿嫵,真妙人也!”
“這是桃夭釀?”我驚喜道,“你果真釀成了?”哥哥昔年甚愛桃花的嫵媚,我們曾一起試釀了許多次,卻總是做不成這桃夭釀。想不到時隔經年,他竟悄悄釀成了。若論心思三巧風流,恐怕天下再找不出一人能勝過哥哥。他倚在榻上,笑眸深深,我佯嗔道,“若不是今日撞個正著,你還想私藏多久?”
哥哥懶懶一笑,“一壺酒有什麼稀罕,我一介閒人,也就精於享樂之道罷了。”
我欲反駁,卻不知該說什麼,一時默然無語。哥哥倒興致極高,又喚來歌姬,重新斟酒,與我對坐暢飲。
一杯杯醇酒飲下,漸覺飄然,我們皆有些忘形,隨著廊下絲竹擊節互歌。琴伎款款撥著一曲江南小調,悠揚輕快,不覺又勾起少年往事。
“拿琴來……”我微醺起身,回眸朝哥哥戲謔一笑,“妾身斗膽獻藝,邀公子相合一曲。”
哥哥連聲稱妙,立即喚來侍妾,奉上他那支名動京華的引鶴笛。我的清籟古琴並未從王府帶來,便隨意取了樂姬的瑤琴,信手拂去,音色倒也清正。
我凝神垂眸,指下輕挑,弦上餘音猶自宛轉,流水般琴韻已嫋嫋而起。
清韻初起《上陽春》,宛轉跳脫的曲調裡,一縷空靈的笛聲徐起,與琴音相逐引,宛如蹁躚雙蝶,逐著四月柳梢,在春風中相戲。忽而琴音一轉,自那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飄搖直入斜雨霏霏的秋日黃昏,日暮月沉,天地晦暗,笛聲亦隨之低抑幽咽,百轉千回,道不盡離別惆悵,訴不完落花傷情。
哥哥傾身朝我看來,目光恍惚,有剎那的失神,笛聲隨之一黯。我無動於衷,指下陡然用力,劃過一串金鐵般肅殺之音,硬生生驚破那哀怨頹靡的笛聲,帶起朔漠黃沙的蒼茫,長河滔天的豪邁。我的琴音越拔越高,飛揚處似遊俠縱橫,仗劍江湖;激昂處如將軍百戰,馳馬沙場。而笛聲漸漸力乏,幾次轉折之後,已跟不上我的音律。錚然一聲裂響,琴絃崩斷,笛聲隨之喑啞。
哥哥冠玉般面龐,罩上一層異樣的嫣紅,眸底一片驚震,執笛的指節隱隱發白。我亦氣血翻湧,冷汗透衣,似耗盡全身力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嫵,你的琴技精妙至此,哥哥再也跟不上了。”哥哥轉頭看我,悵然一笑,神情有些恍惚。
我抬眸直望向他,緩緩道,“意由心生,曲隨心轉,引鶴笛依然是天下無雙,可是哥哥,你的心呢,它還和從前一樣高曠自在嗎?”
哥哥一震,卻是避開我的目光,轉頭不答。
我驀然推琴而起,捧起那具斷了弦的瑤琴,摔在階下。裂琴之聲驚得檻外枝頭飛鳥四散,左右侍妾慌忙俯跪在地,不敢抬頭。
“哥哥!這平庸的瑤琴只能藏於閨閣,吟風弄月,當不起磅礴之音。而引鶴笛生來不是凡品,任能將它埋沒在脂粉群中,終日與靡靡之音為伍!”我與他四目相對,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一掠而過的愧色。哥哥沉默良久,長嘆一聲,“再好的笛子,終究是死物。”
“那要看它遇上怎樣的主人。” 我望住哥哥,“笛子是死物,人卻是活的,只要仍有抱負,終會找到自己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再遠的地方也難不倒哥哥!”
哥哥回頭動容,深深看我。
我迎上他目光,微笑道,“哥哥是阿嫵自小佩服的人,從前是,以後也是!”
次日,哥哥主動求見蕭綦。
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的面談,於公於私,於情於理,我都知道哥哥對蕭綦的敵意,也知道蕭綦對哥哥的陳見。然而我沒有踏足五房,任由他們一談便是整整兩個時辰,誤了晚膳的時間也不自知。這是豫章王與王大人的對談,也是兩個男人間的交鋒。世間男子無論身份貴賤,心底總有他們自以為不可動搖的一套道理,與女子的思慮截然不同。我不想置身於這微妙的天平中間,與其左右為難,不如聽任他們用男人的方式去解決恩怨。
翌日,聖旨下,任王夙為河道總督、監察御史,領尚五銜。
一時間,朝野譁然,流言紛起,幾乎沒有人看好哥哥的治河之能。朝臣們一面議論著豫章王重用妻族,一面對新任的河道總督滿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