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受半分委屈。”
“父親真的想要……那個位置?”我咬住唇,那兩個大逆的字,終究未能說出口。
母親卻搖頭,“那個位置未必要緊,他只想要凌駕於天家之上。”
凌駕於天家之上,卻又志不在那龍椅——我駭茫地望住母親,不明白她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他一生心高氣傲,唯獨對一件事耿耿於懷,那便是娶了我。”母親閉上眼,語聲飄忽,聽在我耳中卻似驚雷一般。
母親問我可曾聽過韓氏。我知道,那是父親唯一的侍妾,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病逝。
“她不是病死的。”母親幽幽開口,“是被太后賜下白綾,絞死在你父親眼前的。”
我駭然望著她,震驚之下,竟不能言語。
“你父親真心喜愛的女子是那青梅竹馬的韓氏……當年人人稱羨他才俊風流,得以尚公主,卻不知他心有不甘。我們大婚之後,本也相敬如賓,豈知時過兩年,阿夙都已過了週歲,他卻告知我韓氏有了身孕,欲將她納為妾室。原來這兩年裡,他一直將她藏在外面。我一怒之下,回宮向母后哭訴。母后當晚在宮中設下家宴,命他攜韓氏入宮,向我賠罪。原以為母后是要勸和的,豈料宴至酣時,母后突然發難,怒責他二人,竟當廷賜下白綾,當著他和我,還有皇兄跟太子妃……將那韓氏活生生絞死在殿上……”母親的聲音不住顫抖,我握住她的手,卻發覺自己比她顫抖得更厲害。
那是怎樣淒厲的一幕往事,我不敢相信,亦不能想像,記憶裡尊貴慈和的外祖母竟有如此嚴酷手腕,恩愛甚篤的父母竟是一對怨侶!
“當時他跪在殿上,不住向母后叩頭,向我求情,你姑姑也跪了下來。可是已經太遲了,白綾套在韓氏頸上,她嚇得癱軟,任兩個內侍左右架住,只微微掙扎了一下,就那麼……我嚇得懵住,只看到你父親的眼光像刀一樣,我便暈了過去。”
風從廊下吹過,我和母親都良久沉寂,只聽著風動樹梢的聲音,蕭蕭颯颯。
“過後呢?”我澀然開口。
母親恍惚了好一陣子,緩緩道,“此後我心中愧疚,處處謙讓隱忍,再無公主的盛氣。你父親也再未提及韓氏,從此將心思都投在功名上,官爵越做越高……過了幾年,又有了你,我生產時卻險些死去。那之後,他便待我好了許多,更將你視若珍寶,百般嬌寵……我想著,這麼些年過去,或許他已淡忘了。直至阿夙成婚那年……”
母親卻神色慘然,半晌不能開口。
哥哥成婚之時我已十二歲,隱約記得那場轟動京華的喜事。
“我一心要從宗室女眷中選一個身份才貌都配得上阿夙的女子,你父親卻決然反對。我問原由,他只說娶妻當娶賢,不必苛求身份。你父親是怎樣的人,我豈會不知,這話又豈能令我相信。我們相爭不下之際,阿夙卻自己看中了一名女子,便是那桓宓。”
我一時愕然,從未想到嫂嫂竟是哥哥親自看中的女子。在我幼時記憶裡,嫂嫂是琴五雙絕的才女,雖不算絕色,卻生得纖弱秀麗,清冷寡言,彷彿極少見過她笑。依稀記得母親並不喜歡她,哥哥待她也不甚深情。婚後不久,哥哥便獨自遠遊江南,嫂嫂終日閉門不出,時而聽見幽怨琴聲。半年過後,嫂嫂染了風寒,一病不起,未等哥哥遠遊歸來便逝去了。嫂嫂在生時,哥哥待她十分疏離,及至死後,卻見哥哥黯然良久,以至多年不肯續絃。我一直以為哥哥的婚事是父親所迫,他自己並不情願,之後也不過是愧疚使然。
卻聽母親緩緩說道:“阿夙起初卻不知道,那桓宓已被選中,即將冊立為子律的正妃。”
“子律!”我一震,驚得後背陣陣發冷。一段段塵封往事從母親口中說出,竟似每個人身後都有扯不斷的恩怨糾纏,我卻懵懂了十餘年,一所無知。
“我不願讓阿夙娶那桓宓,你父親卻一口應允。次日他就入宮去見你姑母,要她將二皇子妃的人選改為旁人,將桓宓嫁與阿夙。當年那事之後,我只與他爭吵過兩次,一次是為你的婚事,一次是為阿夙。”母親低頭苦笑,“那日,是我第一次見他跋扈霸道,也終於聽他脫口說出真話……”
“父親說了什麼?”我緊緊望住母親。
母親一笑,“他說,我半生屈於皇家之勢,斷不能令阿夙重蹈此路。阿夙看中的女子,便是皇子妃又如何,我偏要奪了給他!嫁與我王氏長子,未嘗就遜於龍孫鳳子!”
(下)
離開慈安寺,一直走出山門,步下石階,我才駐足回頭。寺中鐘聲敲響,在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