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奴把燈籠放置到他家先生慣常放的床尾去,便搬了個小板凳坐到了床旁邊,雙臂擱在床邊,趴了上去,「先生還需要甚麼嗎?」
「不必。」蘇提燈溫和的衝他笑了笑,哪怕他這個笑容在綠奴眼中,看起來是虛弱無比。
「那好,先生快歇息吧。」
「我才睡了三天足,豈是能再休息得了的,你再把沉瑟給我叫回來,我有事想同他講。」
綠奴點點頭,飛快的跑出屋了。
不消片刻沉瑟便來了,扇子在手中轉了幾轉,沉大公子有些不解,冷漠問道,「還有甚麼要交代的事?」
「你且來。」蘇提燈費力的往裡靠了靠,他現在五感未失,於是這渾身上下,脫離了那能抑制痛楚的池泉來說,還是極度鑽心的。
沉瑟蹙了下眉,還是快步走過去了,一把按住他在被子裡亂咕蛹的身體,有些不悅道,「怕是日後吃不了痛楚了,今遭要嚐個遍?」
「上來,陪我會。」
沉瑟收了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爾後將扇子一展,「你這是活的不耐煩了?」
「好罷,沉公子,且讓小生陪你躺一會,於是,您大發慈悲上來成不成?我讓都讓了。別讓我白遭罪。」
沉瑟無奈一笑,他已經不年輕了,可這不妨礙他仍舊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哪怕他笑起來眼尾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可反而更加一股風雪染盡的滄桑。
脫了靴子,沉瑟掀開被子,卻沒躺下去,只是往後靠坐了床頭,被子蓋到了大腿根,再往上點就蓋住蘇提燈的臉了,那必定還要再累他往上爬爬,就讓他那麼睡吧。
誰知道這東西突然又犯了甚麼魔障。
以前在南疆,二人後來放下當初呲牙咧嘴爭鋒相對之後,不是未曾做過如此惺惺相惜之態,寒冬臘月裡,南疆的風帶著一股子裹了刀的陰冷,他那時候身上傷還沒有最終回去時那麼多,一時突然起了興,燙了壺好酒,捲了滿身的風雪和薄被就那麼闖進了小孩的房間……
沉瑟晃了會心神,突然想起只要是蘇提燈睡覺的地方,床頭櫃旁邊必定是有些佛經之類的,便彎下腰去床頭旁邊摸了一陣子,果不其然摸到一個竹簍,一堆疊的佛經和謄寫本,隨意挑出一本拿手裡了,沉瑟舒舒服服的又沉了沉身子,支使綠奴就跟支使自己的十七一般得心應手,「泡杯熱茶來。」
綠奴起先在窗戶下弄那藥碳盆,聞言先放下手中事物,給沉瑟再沏茶去了。
一口熱茶入了喉,沉瑟滿意的哼了聲,蘇提燈那妖孽才發話,「你何時走?」
「二天後吧,不然去的晚了,青易萬一死了,我也沒得給你把東西拿了。」頓了頓,又古怪道,「興許還能見著公孫家那大公子了。」
這一句話著實引起蘇提燈不滿,可心想著月娘好歹是在自己這邊,公孫家便是再怎麼想要人也是沒招的,便壓下滿腹牢騷,默不作聲的又扯了扯被子,直蓋到了自己鼻尖處,閉了眼要睡了。
沉瑟身上的檀香氣息,有安眠的功效,還是自己當時一手調出來的。
沉瑟一開始沒注意蘇提燈怎麼睡得,翻頁過程中瞧見了,便隨手將錦被給他往下扯了扯,把蒼白的像是覆了一層白雪的嘴唇露了出來,那嘴唇,只中央一線血紅,好似昭示著他還是個活物,是個有點血氣的東西似的。
是了,他還是活著的,只不過不是以一個「人」的身份活著了,而是一種祭祀的物什。
剛要收回手,卻發現袖子被他扯住了。
嘖,沒睡。
沉瑟不屑的哼了聲,便要甩開袖子。卻不料蘇提燈索性抬了抬臉,將他那寬大的袖袍壓至臉龐低下了,單隻手還拽住了袖口。
沉瑟無奈的笑了笑,索性將佛經隔著錦被反扣在自己膝處,用沒被牽扯住的那隻手去勾放在一旁的茶盞,一口未及入腹,便愣住了。
透過那墨綠的竹屋窗看去,外面已飄飄揚揚的下起了十二月的飛雪,雪花極其大,卻又極其柔軟似的,輕飄飄不著力一般的緩緩飄舞著,起起璇璇,跌跌蕩蕩。
寂靜的室內真個是再連一絲呼吸聲都不曾聞得,滿屋子幽幽茶香和藥香,只那藥碳盆不時噼啦的零星爆出個點點星火。
沉瑟的內心一瞬間就很柔軟了。
好像這三十年天地禹禹獨行,也可釋懷了。
當年在南疆那風雪夜,也是靜謐如此,又美好如此,甚至連那時候不足十歲的小娃娃,也是這般牽扯著自己的袖子,漸入安眠了。
沉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