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得咬牙切齒,她把父親與母親的離婚全都推到了這個男孩的身上,如果沒有他的降臨,也許父母就不會分開。可是當她看著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河畔的一塊石墩子上吹著兒時帶過來的口琴的時候,那樣單薄瘦削的他,那樣不再頑皮地把自己最好的東西拿出來討菲菲歡心的他,他不過成了他母親坐享榮華富貴的一顆棋子,可是當一切被狠狠地揭穿出來的時候,菲菲忽然覺得一陣心酸,眼淚倏地就滾落了下來。
其實菲菲打電話給亦綰的時候,喉嚨還是嘶啞的,彷彿狠狠地哭過,可是在亦綰面前,她永遠都會是一副開心果的模樣。她囑咐亦綰辦了離職手續以後要好好在瓜渡村調養調養身子。農村畢竟比城市裡的空氣要新鮮地多,菲菲也拍著胸脯說等忙完家裡這一陣子雞飛狗跳的事就回瓜渡村陪陪亦綰,同時也把外婆的墓碑給重新修繕修繕。
亦綰掛完電話,一個人蜷縮在賓館裡的一方白色的床單上。窗廊上有人擺著一株蘭花,月色裡,開了一些細碎的小白花,什麼都是白的,就連月光也透著一絲青粉的白。她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月亮,本以為會徹夜失眠,然而迷迷糊糊中她彷彿睡了過去,肚子裡的孩子彷彿也知道母親累極了似地,她不鬧騰,然而每一次心跳卻逼得亦綰不得不下定決心,多麼艱難,孩子終究是要不得的。
第二天清晨她就去公司向大老闆遞交了辭職信,離職手續辦得很順利,曾經好了一場的同事也只是搖搖頭彷彿不願多說什麼,亦綰懂得,生存於這個世上的每個人都在力求自保,她曾經處在風口浪尖之上,有些人躲她還怕來不及,如今她們肯伸出手來向亦綰告別,其實她就已經很感動了。
手心裡攥著的是從財務部剛剛結清的兩個月的工資,她想起今天其實也是自己去婦幼保健醫院孕檢的日子,陽曆九月二十八號,每一次孕檢的日子她都會記得比以前來大姨媽來的日子還準確,因為那一天將是她離自己孩子最近的一天。她曾經在b超儀器上看過她的模樣,小小的一團,那一刻的心動,初為人父的姚丞昊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一直都將孩子的照片儲存在自己的手機裡,他說,等自己的寶貝出世後,他一定要告訴她,她曾經有過怎樣一位偉大的母親。
可是如今,她怎麼忍心,怎麼忍心把她生生地從自己的骨肉裡剝離開來,走上醫院的每一步臺階都像是赤著腳走在刀尖上一般,多麼艱難,她不敢去想曾經的那些點點滴滴的幸福,所以她儘量扶住醫院走廊盡頭的一根雕花廊柱,努力地鎮定了一些自己的情緒。
指尖在簌簌顫抖著,但是心卻橫了下來,她沒有將孩子繼續生下來的勇氣,所以她必須放過自己,也給孩子一個果斷的交代。婦產科雖然只是在走廊的第二個拐彎處,可是亦綰彷彿走了很久很久,她只覺得累,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似地。醫院裡到處充斥著哀嚎和喜悅的聲音,有新出生嬰兒洪亮的啼哭聲,也有滿臉煞白的年輕女子和亦綰一般等待著做流產手術。所有的一切到最後都只是由自己一人承擔,她走的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雙手輕輕撫上微微凸起的小腹,她仰了仰頭,努力不使眼淚掉下來,從落地窗戶看出去,一方湛藍的天空,扯絮般的雲朵倏地從頭頂低低掠過。她下了決心,一個人熟練地在醫院的視窗排隊掛號看醫生,她原本以為她會脆弱地想要逃離,可是從沒有哪一刻,她會如此堅強地告訴自己,忘掉所有瓜葛,她只是很想念瓜渡村,想念著那片終究清輝卻永遠也不會讓亦綰傷心失落的山月。
醫生開了手術人流單子,但同時醫生也告誡亦綰孩子如今已有三個月,作人流手術的風險還是挺大的,但是對子宮傷害更大的引產手術不到萬不得已醫院是不會隨便給孕婦做的。亦綰咬了咬牙,再難也是要割離的,她不想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到如今,她也只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人流手術前需要做血常規檢查以及b超檢查,婦幼醫院裡等待做b超的孕婦和病人有很多,亦綰來得有點遲,所以就排得有點靠後。等到交完手術費等待做手術的時候,她無意中看到一個年級不大的女孩子滿臉煞白脆弱不堪地好像往垃圾桶裡扔著什麼東西,她看到女孩子滿臉的淚水和徹骨的絕望,血淋淋的肉乎乎的一團,絨毛一樣的東西,恍似是藥物打下來的孕囊。
就那麼小小的一團,卻是活生生地刀絞一般地骨肉分離。亦綰忽然心裡一陣揪疼,緊緊攥著手袋細長帶子的忽然微微顫抖了起來,尖細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裡,她卻覺察不出絲毫地疼痛來,只隱隱覺得心裡一陣嘔吐,她再也控制不住似地彎腰只想去廁所裡嘔吐一翻,任憑身